這樣一來,伊人忤逆長輩也好,嫁入將軍府也好,反而都是小事了。
只要玄家還對慕伊人有幾分情面,她就依然是慕家大小姐,玄家干女兒(自然是不能娶伊人之后的場面話)。
可他們卻跑去挖了慕伊人親娘的墳,這可怎么了得!
況且玄家若還對慕伊人有幾分情分,對慕家,自然也得給幾分薄面。有了玄家在,慕家與赟都王交好也罷,得罪也罷,根本都不要緊。
老爺子當(dāng)機立斷,把慕淞綁來一頓打,然后帶著人親自來了桃花寺,當(dāng)著伊人的面道歉求情,直言兒子昏聵愚蠢,慕家對不起他們母女兩。
老太太見了伊人,更是一下子撲了過來,抱著她哭得肝腸寸斷,仿佛之前白綾鳩酒讓她死的,不是她這個老婆子。
慕伊人面無表情,冷眼看著他們做戲。
孫女兒不配合,老爺子老太太這場戲也得繼續(xù)唱下去,在哭訴了一通之后,他們道明來意,說要為她們母女主持公道,決定將楊氏棺槨重新葬入慕家祖墳。
“你父親聽信讒言,竟做出這種天理難容的事情,我跟你祖父知道了,幾乎氣出個好歹。然而她到底是你的父親,有道是子不言父過,看在你已世的母親的面兒上,饒了他這回?!?p> 老太太情真意切,慈祥得仿佛觀世音菩薩。
可讓她就這么把母親再葬回慕氏祖墳,她怎么甘心?
就慕家人這反復(fù)無常的脾性,有了第一次,誰曉得還會不會有第二次?她無法想象再有一回,她又帶著人來,親眼看自己的父親挖出母親棺槨的情景。
伊人不發(fā)一語,老爺子沉聲提醒:“今日之事,是你父親不對,但伊人你可要想清楚,即便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嫁入平家,可到底是慕家人。尤其你從小長在汴京,有楊大學(xué)士與玄家教導(dǎo),若有行止不當(dāng)之處,就是玄家也難逃干系,到那時,可再無人替你說好話?!?p> 慕家站著大義,即便做了再可惡的事情,只要象征性地放一放身段,伊人作為小輩,就得言聽計從。
畢竟,就算她自己嫁入平府,已經(jīng)不能算是慕家的人,但她的母親,哪怕只剩一壘白骨,也只得聽?wèi){慕家處置。
父子尊卑,就是如此,伊人勉為其難,才忍住打人的沖動。
可剛在緩和沒多久的頭痛,又再次襲來,她顫巍巍地座回床椅,在老爺子再次開口之前,道:“要母親再葬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不過為了以防你們再次驚擾母親安眠,我要請住持做個見證?!蹦揭寥苏f:“慕家不辨是非出爾反爾乃是常事,今日之事,必須白紙黑字,寫下保證,若再驚擾母親安眠,就請寺中寧遠師傅親自上京,與圣上言明慕家作為。慕家如此行徑,所教子女,想來也是不義之輩,自然也不配功名加身,拜官進爵?!?p> “你……”
“如何?老爺子不敢?”
老太太連忙呵斥伊人,道:“這話怎么說的?你弟弟慕青則生性正直,又聰慧過人,對你這個姐姐更是回護有加。你居然還讓我們拿他的前程做保證?”
“若慕家不行不義之舉,又何愁子弟仕途無望?”慕伊人咄咄逼人:“難道你們不敢?”
當(dāng)著桃花寺眾僧人的面,老爺子到底不能食言而肥,迫于無奈,終究簽了保證,往后無論如何,也不動楊氏墳?zāi)埂?p> 伊人尤自不滿,可到底無可奈何,只能親自護送母親棺槨,再次回到慕家墳苑,看著他們將她再次入葬。
待一切完畢之后,老爺子將玄家書信給了她。
伊人拿著書信,沉默良久。
這里面薄薄一張紙,紙上三五行句子,這般輕飄飄,又這般重如山。
這么容易,就能置人于死地,也能救人于水火。
可見權(quán)勢,當(dāng)真是個好東西呀。
伊人收了信,卻沒有打開。
有些人,早就是過去,過去不必在想,有些事,還要繼續(xù),繼續(xù)就得努力。
終有一日,她會站在高處,讓人再不敢割她血肉,肥人腰腹。
一場鬧劇終于結(jié)束,慕伊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來,浩浩蕩蕩地走。
離開時,桃花寺外落葉繽紛,青黃的樹葉從或高或矮的高樹上飄飄灑灑地掉下來,青石小路,被撲了滿地。
悠揚的笛聲穿過樹林,飛過山坡,順著小路,再一次飄到了伊人耳中。
她撩開車簾,看著山坡上亭子里,影影約約站了一個人。
那人橫著笛子,一曲吹完,便回了桃花寺。
住持正在誦經(jīng),見寧遠回來,便停下手中敲打的木魚,說:“從沒見你這樣在意一個凡俗世人?!?p> “那位仙客心魔纏身,恐怕……劫難不小?!?p> “佛祖渡人,可也要凡人自渡?!?p> “但人若能自渡,世上又何須佛祖?!?p> 主持沉默良久,終于說道:“隨你吧?!?p> 伊人乘著馬車,從慕家莊回了赟都城,走到半路,就遇到平厲大將軍。
這人一身戎裝,還帶著幾十名壯碩侍衛(wèi),正騎著快馬,風(fēng)風(fēng)火火往慕家莊趕。不料半路就與慕伊人相遇,急忙下馬來問:“事情解決了?”
“鬧劇而已,接到玄家書信,又軟硬兼施,讓母親葬回了慕家祖墳。”
“那就好?!蹦腥怂梢豢跉庹f:“以后有這些事,應(yīng)該早些告訴我,你不必一個人硬抗,萬事有我?!?p> 伊人當(dāng)日得了消息,就直接帶人往慕家莊去了,沒有想起跟任何人說。那時平厲人在高慶關(guān),想來也是得了消息就開始往回來趕。
看著男人因為趕路而略顯疲憊的面容,伊人即便知道他或者另有所圖,但也因為這句萬事有我,讓她的心驀底軟了一下,繼而生起一些委屈。
萬事有我,短短四個字,仿佛是這天底下最美妙的了,前世今生,她都是頭一回聽見。
伊人沒來得及收斂情緒,干脆也就任它去了,左右此時的自己,不過是個年紀輕輕,剛從汴京富貴地回來的千金小姐,遇事驚慌害怕,也是應(yīng)有之事。
順著情境,伊人握著男人的手,哭了個七零八落。平厲上了馬車,哄著她一路回到了赟都城,直到進了平府內(nèi)宅,這才安慰道:“好了,趕緊歇歇吧,慕家的事情既然已經(jīng)了了,就不要再多想。誰也沒有想到慕家會無恥道這種地步,早知如此,我該親自上門跟他們說道說道。不過你放心,以后有我,絕對不會讓他們再驚擾你娘的清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