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酒入愁腸

　　兩日以后，元念在自己木屋的床上醒來。

　　他猛然坐起，心口隱隱作燒作痛，他不得不去伸手按壓著。然后兩眼打量著自己的屋子，有些恍然。

　　他記得自己在和華生飲酒，你一杯我一杯很是盡興，不知何時醉倒就地睡去了，但為何醒來會在自己的床上？

　　難道那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元念覺得有些口干舌燥，正要走過去倒杯茶喝。

　　這時，白蓉芷進來了，手里端著一碗湯，走到元念跟前，道：“快喝吧！婆婆親自為你做的，說是能醒酒?！?p>　　醒酒？看來那些都不是夢而是真的了。元念這樣想著，心里陡然生出一陣悲涼。他又喝酒了，而且現(xiàn)在玉什婆婆肯定也已經(jīng)知道了，看來這次他是真的躲不過了。

　　元念從白蓉芷手里接過湯，一邊細細的喝著，一邊思量著自己的處境。越想心里越惶恐，這一臉愁苦倒像是手中的湯有多難下咽似的。

　　白蓉芷在一旁瞧著他這沉沉郁郁的神色，不覺笑了。

　　她這一笑，讓元念嗅到些報復的味道。他忽然想到自己走的時候，白蓉芷正把他恨得牙癢，眼下卻是這般和顏悅色的，于是帶了點戲謔的道：“你笑什么，難道在這湯里放了毒？”

　　白蓉芷瞥了他一眼，道：“為了雪姬會想要殺你，為了我自己就不會。而且現(xiàn)在看來，不論為了誰都不用我親自動手了?！?p>　　然后轉(zhuǎn)身向外走，丟下一句“一會兒自求多福吧”，就出去了。

　　元念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頓覺心里很沉重，像是壓了塊石頭。

　　他呆呆地坐在床上，開始反省自己的過錯，尤其是最近這兩天的。腦袋里只有些模糊的印象，有些情節(jié)記不清了，他需得好好想想。也好掂量一下一會兒會有什么樣的遭遇。

　　似乎是，那天他和華生回去之后，就到了華生的住處，兩人隔了一方桌相對而坐，手里各執(zhí)一酒壺，并沒有過多的寒暄和謙讓，說笑間就拔了酒封喝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身邊就擺了許多空了的酒壺，元念已經(jīng)醉得一塌糊涂，華生也好不到哪去。

　　接著，千般愁萬般怨就借著這酒醉吐露出來了。

　　華生半垂著腦袋，眼睛有些迷離，將手里捏著的酒壺猛然往桌上一擲，道：“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下去，還是小時候好，那時候仙童一個，無論走到哪大家都護著愛著，哪像現(xiàn)在這樣，什么都要靠自己，稍不留神犯了錯他們就要喊打喊殺的?！?p>　　元念臉色微紅，一手握著酒壺，一手托著腦袋，道：“仙童有什么好的，干什么都有人管，不得自在。現(xiàn)在多好，一切行動全由自己，想找你喝酒這不就來了?！?p>　　華生伸手想拍元念的腦袋，手卻誤落到酒壺上，結(jié)果桌子上的酒壺倒去大半，而他們誰都沒去在意。

　　華生笑道：“我是真的沒人管，死在外頭也不會有誰為我流一滴眼淚的。你就不一樣，如果讓玉什婆婆知道你躲在這喝酒，不得扒你一層皮?！?p>　　元念道：“你不要掃興，先喝了再說，反正欠賬太多，也不差這一回了?！?p>　　又道：“還有，還有不要把我們都說得那么絕情，你若死了，我第一個會難過，還有碧蓮，她不得傷心，還有千面婆婆，她不得悲痛。”

　　華生像是被這些話刺到心里了，突然淚流滿面，道：“婆婆，婆婆，恐怕我死了，她高興還來不及吧?！?p>　　“嗯？我說的是千面婆婆，不是隨便哪個婆婆，你死了，她為什么還要高興？”

　　“我不如你，玉什婆婆是真心為你，而婆婆從來都不怎么管我們的，生死富貴全靠自己。”

　　“你敢說她不管你？前些日子，你是被誰打得幾乎要爬不起來的？”

　　“那不一樣，玉什婆婆打你全是出于愛和教誨。婆婆打我卻是因為恨和嫌惡。她恨我無能，她怪我在外面給她丟臉了。她親口對我說的這些，她的字字句句像是把劍，要把我逼得幾乎沒有活路了?！?p>　　華生越說越激動，情不自禁的拎起酒壺一飲而盡，才又接著道：

　　“還有許多事是你不知道的。你以為我來這當差是自愿的？其實是婆婆逼我來的，她看我已成年，父母仍沒有出現(xiàn)，就認定了我是個孤仙，無依無靠的孤仙?！?p>　　“白白養(yǎng)一個孤仙有什么好處，她既不能從我父母那得到一筆豐厚的賞金，也不能因為撫養(yǎng)我得到半點榮耀，她總是反復的說起，養(yǎng)了我于她是多大的錯處。”

　　“的確，也怨不得她，我的命星已定，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不單她認定我是沒有出息的，我也覺得自己是沒有出息的。”

　　“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樣，年少有為，早早修得一身功法，靈力強大，又有婆婆疼愛，師父倚重，該多好！”

　　“所以我只能混度日子，活著，就稀里糊涂的活著，死了，也就稀里糊涂的死了。潦草一生，沒什么好留戀的?！?p>　　元念看到華生哭得實在傷心，就搖搖晃晃地上前，坐到他身邊，把他歪斜的身子靠在自己身上，卻不想，兩人一齊倒在了一旁。

　　這下兩個醉仙都笑了。酒壺倒了來不及扶住，灑的到處都是。

　　元念道：“其實我原本還挺羨慕你的，自己獨身在外，凡事自己可以定奪，我還要每日每日的聽婆婆的教誨，現(xiàn)在又無端多了個白蓉芷，也常常對我指手畫腳的，動不動就說我不走仙途正路，還說我就知道胡鬧。我行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又沒妨礙到她什么，她憑什么管我?！?p>　　說著就喝了一口酒，然后接著道：

　　“其實，我也不值得你去羨慕。你我都一樣，我并沒有比你好到哪去。”

　　“我的父母也是至今都沒有露面，眼看也要成年、定命星了，如果不能讓婆婆滿意，估計同樣會遭到她的嫌棄吧?！?p>　　“她一直對我寄予厚望，若讓她知道我注定一生不會有什么作為，說不定婆婆一氣之下也會把我趕出來?！?p>　　“到時候，我們就真的是同病相憐了。唯一的這點可以炫耀的功法和靈力，也都是被婆婆逼著煉就的，有時候想想也會替自己委屈?！?p>　　這時候華生眼角的淚已經(jīng)干了，笑著道：“玉什婆婆管你是有些嚴苛不假，不過她也是真心為著你好?！?p>　　元念帶了點怨氣的道：“為我好就要懂得我的心思，順著我的意愿，而不是逼迫我去接受她的那些好心與好意。”

　　又嘆口氣道：“婆婆，終究只是婆婆。母親，才是母親。我覺得母親只會愛我，不會勉強我做任何事?！?p>　　說了這么多，華生已經(jīng)有些開闊于胸了，他也嘆口氣，自言自語似的道：“看來我們是各有各的不如意，我又何必去強求圓滿，還是先走一步算一步吧?！?p>　　說完這一句，華生覺得元念突然安靜了，轉(zhuǎn)頭去看他時，他已經(jīng)沉沉睡去了。

　　華生也覺得困意襲來，把手里的酒壺往旁邊一擱，翻個身也要去睡。

　　這時，他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進來了。

　　是玉什婆婆，她眼睛閃著淚光，顯然是哭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