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花去無聲香永駐（二）

　　元念來到白蓉芷面前。

　　她正睡著。看上去很虛弱，面色蒼白，臉頰消瘦。曾經(jīng)妙語連珠的貶損過元念的俏嘴，此刻也微微張開著，像是有太多想說的，卻又無力再說些什么了。

　　玉什婆婆用一件長袍遮住了白蓉芷，但下面的血跡若隱若現(xiàn)。

　　元念抬手捏住一角輕輕掀起，卻見里面血肉模糊成一片，到處都在流血，像是被千刀萬剮過一般，慘不忍睹。

　　元念心頭一驚，渾身顫抖幾乎不能自持，一個踉蹌蹲在地上。

　　他怔怔的望著面前的白蓉芷，仿佛自己又掉進了一場噩夢里，他什么都不能相信。

　　白蓉芷聽到動靜，微微睜開眼，那雙曾經(jīng)帶笑藏怒的眼睛里此刻只有留戀。

　　她看到元念來了，掙扎了兩下想要起身，但全身幾乎沒有多少力氣，最終只能放棄。

　　元念忙上前來，道：“你好好歇著吧，先不要亂動了?！?p>　　白蓉芷勉強笑了笑，道：“現(xiàn)在輪到你教訓我不要亂動了，真是世事變化無常?！?p>　　元念也不想讓白蓉芷沉浸在傷痛的折磨中，就順口道：“這叫一報還一報，你最好乖乖聽話，不然我可要報仇了?！?p>　　白蓉芷把元念看了一會兒，眼中萬千情思閃過，最后只淡淡的道：“來！你坐下，陪我說會兒話吧?！?p>　　元念坐在白蓉芷身邊，一臉擔憂的道：“你感覺怎么樣？要不要緊？你怎么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了？到底去了哪里？”

　　白蓉芷搖了搖頭，對自己的事情一字不提，卻望著元念道：“你的傷可完全好了？”

　　元念道：“已經(jīng)沒什么大礙了，倒是你……”

　　白蓉芷有些悲涼的道：“我也沒什么大礙，過兩天就會好了，你不必為我擔心?！?p>　　她雖然嘴上這樣說著，但是心里清楚自己已經(jīng)無望了，禁不住在眼里閃起淚光。

　　元念覺察到了藏在她心里的絕望，他也在心里翻涌起一陣酸楚。此刻，他倒無比希望白蓉芷能像往常一樣，從床上一躍而起，追著他要打要罵。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后來元念忽然笑著道：“再過幾天我就要定命星了，你早就答應要送我個東西的，到時候可不能空手而來啊。”

　　白蓉芷道：“少不了你的，我親手編了一個厝月凌風環(huán)給你的，緊要時候可保你靈力不散。”

　　說著，白蓉芷就在自己身上摸索起來，很快便把一個帶血的香包從長袍底下遞了出來，道：“就在這里面，你現(xiàn)在就拿去吧。我怕我等不到……”

　　她的眼淚要流下來了，她心里有太多的不舍和不甘心。

　　元念接過香包，打開一看，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沒有。白蓉芷不小心把厝月凌風環(huán)丟在魅山了，而她自己還不知道。

　　元念不想再給她徒增遺憾，就道：“看樣子還湊合，我就勉強收下啦?！?p>　　說著就把那空著的香包裝進了懷里。

　　白蓉芷瞥了她一眼，道：“又在那里挑三揀四的，以后再想從本仙姑這里拿什么東西可不能夠了。”

　　她本欲像往常一樣和元念絆幾句嘴，可這句話一脫口，白蓉芷就又忍不住難過起來。當然不能夠了，因為她不久就要魂飛魄散了。

　　元念盡力不讓她陷進悲傷里，作著盛氣凌人的樣子道：“怎么不能，若你敢不答應，立刻從這里轟出去?！?p>　　白蓉芷卻笑了，并不去反駁元念什么，只道：“以前只顧著修煉，想著只有在功法上高出一等，才能為自己的日后求得一席之地?，F(xiàn)在看來，什么靈力、仙法都不過夢幻一場，到頭來一無所得，還不如像你一樣，四處去走走看看，至少還能得個身心快活?！?p>　　元念道：“現(xiàn)在明白過來還不算晚，等你養(yǎng)好了身子，本仙帶你各處游歷一番。”

　　白蓉芷凄凄的道：“恐怕我……”

　　這時，玉什婆婆和聞岳進來了。

　　元念起身退到一旁，玉什婆婆走到白蓉芷面前，柔聲道：“蓉兒，讓你師父為你療傷吧，我先帶念兒出去了?！?p>　　白蓉芷看了元念一眼，然后點點頭，她其實不想讓元念離開，眼睛一直追著他到門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聞岳從白蓉芷屋里出來了，眉間微鎖，神色郁郁，看上去很為白蓉芷的情況擔憂。

　　元念攙著玉什婆婆匆匆向前，道：“師父，蓉兒她究竟如何？”

　　聞岳搖搖頭道：“她的五臟六腑全部傷損，看來是回天無力了?！?p>　　玉什婆婆差點暈倒。元念也是萬分難過，他滿心以為聞岳可以救白蓉芷的，沒想到卻等來這樣一句絕望透頂?shù)脑挕?p>　　聞岳又道：“念兒你進去吧，蓉兒說想見你?！?p>　　元念就離了玉什婆婆向白蓉芷屋里走去。

　　到她跟前，她看上去更憔悴了，像是隨時都可能形神俱散，只額間一抹形似狼尾的亮光在閃耀。

　　元念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緒，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沒什么異樣，他握住白蓉芷向他伸出的手，做著一切她想讓他去做的事。

　　白蓉芷十分虛弱的道：“元念，我身上有些冷，你能讓我躺在你懷里嗎？”

　　元念也照做了。

　　“現(xiàn)在好些了？”

　　白蓉芷心滿意足的笑了。

　　“嗯，好多了?！?p>　　又突然仰起臉望著元念道：“那晚，我問你，若我能醫(yī)好你的心痛，你要如何報答我，你說你要想想，現(xiàn)在可想好了？”

　　當時元念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現(xiàn)在更是完全忘記了，只好支吾道：“你想讓我怎樣報答，我就怎樣報答吧?！?p>　　白蓉芷道：“那你就……算了，現(xiàn)在再說這些都太遲了。”

　　元念有些茫然的望著白蓉芷，不知道她所說的“太遲”究竟是什么事。

　　白蓉芷思忖了片刻，又道：“那么……我要你一生順心遂意，盡得自由?！?p>　　白蓉芷忽然哭著道：“元念，其實我……我并不討厭你，因為你總不理我，所以我才會想方設法的找你吵鬧，現(xiàn)在想想真是不應該，我不要怨我，更不要恨我。”

　　元念眼里也閃著淚光，他不住地搖頭道：“不！我不怨你，也不恨你?！?p>　　白蓉芷蒼白的臉上笑了，她的氣息漸漸微弱下去，道：“那你永遠記住我吧?！?p>　　“好，我答應你，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p>　　“一定要記得我……”

　　白蓉芷說著，原本被元念握著的手突然落下去了，她的眼角還垂著淚。

　　元念伸手擦著白蓉芷的淚，而他自己的眼淚卻止不住的掉下來。

　　白蓉芷化作片片飛花，離開了元念的懷抱，它們在元念身邊久久盤桓，然后才依依不舍的遠去了。

　　元念倒地，失聲痛哭，手里緊緊握著那件長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