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淅瀝瀝地下著,將一座破廟團團圍住,似千軍萬馬一般。
破廟大殿里,五個人凌亂地躺著,鼾聲起伏。
佛像孤單單地立在大殿深處,在雨聲鼾聲中靜默著。他身前的兩柄燭光向四方打落一片光影,在佛前躍動著。梁柱好似江河,磚瓦如同山岳,四方光影便是蕓蕓眾生。這破廟里一方天地,像是個大千世界一般。
突然,一支利刃如閃電般從佛壇前滑過,將那兩柄燭火如殘秋枯葉般掠去。一眨眼功夫,這破廟里光影散盡,墮入一片漆黑。連廟外的星月都被漫漫陰云遮去,沒有一絲光亮照進廟里。這破廟,就仿佛遁入了虛無似的。
大殿里的人,有四個還在夢中,不知這明暗的變故。只有一雙腳步,邁著輕緩的步子,摸索著向大殿深處的禪房走去。
他聽到,禪房里有兩個呼吸聲。一個很輕,像是個嬰孩;另一個氣息很深,那是常年習武的人因日復一日的歷練而無意中練就的肺腑之力。
他仔細地聽著那兩個氣息的方位,手中的利刃隔著柴房的木板墻壁瞄向了那習武之人的方向。
就在這時,木板的對面,禪房里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刺客?”
禪房外的人猝然一驚,退了半步,手中的兵刃仍穩(wěn)穩(wěn)指著那氣息的方向。
從那女人說話的聲音和她氣息的方位看來,她此刻就貼在木墻上,對著禪房外的刺客。女人既然知道墻外有刺客,想必此時手中已拿住了什么兵器,擺開了起手式。只等刺客出手,她便能判斷出刺客的位置,手中兵刃便要反奪那刺客性命。
刺客知道此時不能貿然出手,只是伏在與那木墻一臂之隔的地方。這一臂的距離,是此時二人之間的死地。誰先踏入這一臂之地,對方必定出招攻擊,縱使不能一招殺敵,也能占住先攻之利。
簡而言之,先動者死。
“是江南鶴派你來的?”那女人繼續(xù)問道。
刺客刻意壓低了聲音答道:“是賞銀派我來的?!?p> “這么說,江湖上有人懸賞要我的性命?”
刺客笑了笑:“看來,你果然就是江月容?!?p> 禪房里的女人沉吟了片刻,又問道:“是誰發(fā)的彩?”
刺客不答。
女人慘笑一聲:“是不是江南鶴?”
刺客仍不答。
禪房里沉寂了一陣。
沉寂時,這一墻之隔的兩處,卻似乎波濤洶涌一般。
“我們孤兒寡母,無依無靠,可否收了兵刃,放我性命?”那女人突然說道。
刺客冷笑,嘴上卻答道:“我本為賞銀而來,不知你是何遭遇。你果真孤兒寡母,無依無靠?”
“江南鶴殺了我夫君,又屠盡了一村人性命。我只救下尚在襁褓的幼子,委身這破廟之中。這不是孤兒寡母,無依無靠么?”
“原來如此,你也是凄苦命?!贝炭妥焐险f著,手中的兵刃卻在虛空中游移著,“縱我不殺你,你有一身賞銀在,別人也自會來殺你,你卻如何是好?”
“閣下今日若饒我母子一條性命,我便連夜帶著孩子離開湖廣,去尋個無名之地,了此殘生?!?p> “此話當真?”
“絕無虛言?!?p> “既然如此,同是苦命人,我也不忍加害于你。你可收拾細軟,這就帶著孩子離去吧?!?p> “閣下恩德,永世不忘?!?p> 說完,那女人的身子動了起來。
就是這時機!刺客不等禪房內的動靜平息,手中兵刃便向那氣息刺過去。那兵刃又尖又細,似一根七尺長釘,刺入那木板竟毫不費力,如利箭扎進粗布里一般。透過木板,那利刃朝著禪房里女人的咽喉刺去。
剛才的一番對話,刺客故意將話說得猶疑,一來是教那女人放松了警惕,二來是誘那女人多說些話,他才好精準摸出對方咽喉所在。那女人果然中計,聽信了他一番花言巧語,身子一動便自己破了起手式。這時候刺客利刃擊出,對方沒了防備,必死無疑。
刺客的兵刃剛刺入木墻之中,木墻另一側突然飛出一塊秤砣,將木墻砸出一個窟窿,直飛向禪房外的刺客面門而去。
刺客大叫一聲“不好”,急忙側身要閃避,卻無奈兵刃插在了木墻里,臉雖閃過去了,肩膀卻閃躲不及,被秤砣裹挾著一陣旋風掠過,擦傷處如筋骨寸斷一般疼痛。
原來那刺客拿言語試探江月容時,江月容也拿言語試探著刺客。江月容的目的與那刺客一樣,一來是要刺客放松戒備,自破起手式;二來是要誘刺客主動踏入死地,她便能瞄著刺客出手的一瞬間反手一擊。
二人的招法如出一轍,比的是那電光火石的一瞬誰的反應能快一步。這一合,是江月容勝了。
刺客肩膀上受了一擊,急忙將兵刃抽回,借著夜色昏沉,向身后躲去。
江月容聽得一聲慘叫,卻只見禪房外一片漆黑,莫說人影,連眼前手指都看不清。她不知道自己那一擊打中了哪里,也不知那刺客退去了何處,便只好又摸出一塊重物,握在手中,伏在禪房門口,仔細聽著大殿里的動靜。
江月容扔出的秤砣砸到地上,發(fā)出一聲巨響,將大殿里沉睡著的四個人猛然驚醒。
眾人一睜眼,卻見四周漆黑一片,不知緣由。石老三一時驚慌,尖聲叫喊著,惹得大殿里一陣騷動,雜聲四起。
江月容聽見大殿里的動靜,突然心生一計。她猝然踢開禪房木門,將自己的鞋向屋外猛擲出去。
禪房外的刺客聽到禪房木門一響,又聽見木門外沉沉的一聲腳步,像是踩在地上借力躍起的聲響,急忙向那聲音沖去,口中喝道:“江月容,你想逃!”
一聽江月容三字,大殿里四人心口都是一驚。
江月容扔出的鞋在地上砸了一下,彈起到半空中再落下時,恰落在石老三身邊。
這鞋落地的一瞬,一股勁風猝然朝著石老三面門刮去。
石老三不知怎么回事,他身邊的野雪卻聽得懂這動靜——這是兵器朝石老三打過去了!
野雪顧不上解釋,幾乎本能地向前打出一掌。石老三只見眼前一條黑影打過來,還沒來及反應,便聽到身旁一聲悶響——是野雪的鐵巴掌重重打在了那向石老三面門甩過去的兵刃上!
這一擊,那兵刃被野雪一掌之力彈開,野雪的鐵掌也被那兵刃震得酥麻。
野雪不由分說,拉住身前石老三的衣服,匆忙將他向身后一甩。石老三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就被野雪騰空拉起,重重摔到了佛壇前。
“江月容,休得放肆!”野雪退出一步,將被震麻的手掌握成拳頭,背到身后,另一只手掌探在身前防備著。這廟里此時伸手不見五指,他剛才雖與兵刃交了一手,此時卻已經看不見那使兵刃的人去了哪里。
聽到野雪喊出江月容三字,那禪房外的刺客急忙沖殺過去,將兵刃往身前猛然一刺。卻只聽一聲兵刃相交的脆響,他刺出的這一擊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打開。他自己也被這力道裹挾,站立不穩(wěn),向一旁跌了出去。
大殿里眾人只聽到一聲兵刃撞擊,卻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又不知看不見何處有人在攻擊,便各自都站在原地不敢動彈,只靜下來聽四周的動靜。
卻是那石老三,從佛壇下摸出兩塊打火石,打了片刻,打出一團火來,點燃了那佛壇前的蠟燭。
破廟里這時才終于亮了起來。大殿里望去,卻哪里看見什么江月容,只看見野雪擺著起手式站在大殿中央,那刀客亮出長刀立在大殿門口,瞎子伏倒在大殿左側,小販躲藏在大殿右側。
石老三在大殿深處的佛壇前舉著蠟燭,倉皇地看著周圍這些人物。
“剛才是哪個孫子把我扔出去的?”他失態(tài)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