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話 暗槍(三)
荒野上回蕩的槍聲平息下來的時候,一個人影緩緩站了起來。他在夜色中伏了許久,借著漫天陰云的掩護(hù)避過了野雪和石老三的視線,直到洋槍射出的火光將他的面容照亮了一瞬。
他吹了吹槍口冒出的煙氣,從腰間的布袋里摸出一顆彈丸,裝進(jìn)了槍管中。他看到,破廟門口的石老三癱坐在地上,身體因恐懼而顫抖著。野雪癱在墻邊,一動也不動。他笑了笑,提了槍,放肆地朝破廟走去。
那人走的近了,石老三才借著廟里的燭火看清,那小販臉上的神情與昨夜避雨時已大不相同——他雖如昨夜借宿時一樣笑著,但今晚的笑容卻扭曲得多,看上去如惡鬼一般。
“那頭陀?!毙∝溣脴屩噶酥甘先?,“我要你們帶回來的果子,給那寡婦吃了么?”
石老三腦中一涼,看著眼前幽深的槍口,一時間不敢說話,只瞪大了眼睛冒著冷汗。
小販皺了皺眉,把手里的洋槍湊近了石老三的眼睛,幽幽地問道:“要你們給那寡婦帶的果子,她吃了么?”
“吃……吃了……”石老三呆呆地答道,“全吃干凈了,一點(diǎn)沒剩下?!?p> 小販的眼中冒出一絲冷光:“總算還有點(diǎn)用處?!?p> 他將洋槍收回來,指著大殿深處的禪房,一步步走了過去。石老三這才明白,那小販?zhǔn)且獙δ枪聝汗涯缸鲪骸?p> 這對石老三來說,卻是個逃跑的好時機(jī)。此刻他只需鼓起力氣,跑個幾步,找個坑洼地方借著夜色躲藏起來,當(dāng)不難逃過這生死劫。至于那寡婦,在石老三看來她本也不是什么良人,總在一旁煽風(fēng)點(diǎn)火教野雪欺負(fù)他。若不是那小寡婦,他石老三何至于被野雪這大和尚抓去受兩天苦。今夜這事,是那小寡婦自己的劫難,石老三本就是被牽連的。能不能躲過這劫就看那寡婦自己命好不好了,與他石老三無關(guān)。
石老三不斷在心里對自己說著這些話,可不論他怎么說,卻總覺得說服不了自己。他看了眼門口墻邊的野雪,胸口的血順著衣服往下淌,兩只鐵巴掌無力地落在地上,頭也垂著,眼也閉著,不知是不是真的死了。他又看了眼那小販,一步步朝著禪房走去,手里的洋槍被燭火照得攝人心魄。
石老三急促地喘息著,四處張望,腦中卻一片混沌,不知所措??戳艘魂?,眼光落在了地上那卷經(jīng)書上——那是野雪拿來讓他念的經(jīng)卷,此刻就在他一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落著。
他抓過那經(jīng)卷,朝著大殿里的佛像望了一眼。
佛爺,我石老三今天可把命押給你了。你若真有本事,就求你顯顯靈吧!
石老三將經(jīng)卷猛地朝佛壇上扔過去。經(jīng)卷打在佛像,佛陀靜默地看著。經(jīng)卷落下,被佛像伸在身前的小臂一攔,翻滾半圈,正撞上壇前的蠟燭,將一片燭火打滅了。
石老三心中一喜,口中急忙喊道:“有人!”
小販正要進(jìn)那禪房,突然見大殿一黑,又聽石老三在殿外大喊了一聲,急忙將洋槍調(diào)轉(zhuǎn)過來,對著大殿門口。
大殿里一片漆黑,石老三只聽到小販那邊動靜一陣,也不知小販中計(jì)沒有,只管繼續(xù)大聲喊道:“那小寡婦跑出廟去啦!”
小販一驚,急忙向廟外跑去。廟外雖也是夜色,但隱隱有天光落下,縱然看不分明,可奔跑的人影還是能辨得出的。小販拿槍指著廟外,望了一圈,卻不見有半個人形。
他正狐疑間,石老三突然從他背后跳出,死死抱住了他的身子。
“臭小子,敢給你石大爺下藥!”石老三在那小販耳邊惡狠狠喊了一句,隨即不由分說,一口咬住了小販的耳朵??v使四肢手腳使不出力氣,他這張嘴卻力道十足。如今到了搏命時候,石老三也顧不得許多,直把吃奶的勁都用在了牙上,深深咬進(jìn)了小販的皮肉里。
小販慘叫一聲,用手掰住石老三的腦袋,拳打槍砸。石老三就是死不松口,不過片刻工夫竟生生把小販的耳朵咬了下來。
小販疼痛難忍,一邊捂住傷口,一邊瘋了般甩起身子。石老三手腳無力,抱拿不住,被小販甩了出去,重重砸在了大殿門邊,摔落在野雪身旁。
那野雪只是低著頭,半邊身子都被血水浸濕了。
小販把手從耳邊拿下,只摸得滿手都是血。他兇狠地喘著氣,舉起了手中的洋槍,向石老三瞄去。
“頭陀,去死吧!”
石老三掙扎著,卻站不起身子來。眼看著那洋槍指向了自己,他只覺萬念俱灰,卻又心有不甘。
“那沒用的佛爺!快來救我!”他大喝道。
隨著這一聲落定,一只瓦片突然從大殿深處飛出,重重地砸在了小販臉上。
這一擊之力,叫那小販半邊臉都抽搐了起來,站都站不住,連著洋槍一起摔到了殿外的泥地里。他匆忙支起身子,還沒反應(yīng)過來怎么回事,又是一只瓦片眨眼便飛到。這次的瓦片直直砸在他面門上,兩顆門牙當(dāng)即打斷,和著血水從嘴里崩了出去。小販急忙伏在地上,往遠(yuǎn)處爬。還沒爬出兩步,又一只瓦片從大殿飛出,擦著小販的后腦過去,卷著一陣風(fēng)砸在了小販身前的泥土上,濺起一陣土砂。
這三只瓦片,如電光火石般連珠打出,不過一眨眼功夫便把小販打翻在地。石老三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娘親咧,佛爺真顯靈了!”
小販借著夜色,趴在大殿外隱住身形,手忙腳亂地把手中洋槍指向了破廟。他一摸自己的腰間,心中一緊——那裝彈丸的口袋不見了!
是那頭陀!他撲到小販身上,盜走了那口袋!
石老三雖沒什么武藝,但偷雞摸狗的功夫,卻是一把好手。那小販把口袋就這么別在腰間,對石老三這樣的慣偷來說,根本不費(fèi)功夫,哪怕被人下了藥也能輕易得手。
小販再向廟里看去,卻看不到半個人影。那瓦片不知是何人擲出來的,石老三也躲進(jìn)了大殿墻后,連那癱在門口的野雪,也被石老三趁這工夫拖進(jìn)了大殿里去了。
殿里殿外都是一片漆黑,小販的槍里又只有一粒彈丸。那小販臉上現(xiàn)在是傷痕密布,右邊讓石老三咬去了耳朵,左邊被瓦片打成了聾子,面門上還陣陣劇痛,幾乎讓他睜不開眼。此刻全憑著這桿洋槍的威懾,才讓廟里人不敢沖殺出來。
石老三拖著野雪進(jìn)了大殿,沉重地喘息著。他在殿里小聲問道:“誰扔的瓦片?”
他看到,佛壇后隱隱露出兩個身形。一個身形抱著孩子,另一個手里握著長短雙刀。
石老三一喜:“柳大俠?是你嗎?”
柳亦隆還未答話,身邊的江月容搶道:“柳公子不放心我們母子,今日特意留在后院里護(hù)衛(wèi)。剛才若不是柳公子,只怕我們都要遭了那惡人毒手?!?p> “柳大俠呀!”石老三痛心地說道,“你怎么不早點(diǎn)出手,可害苦了我們了?!?p> 柳亦隆低聲問道:“那和尚怎樣了?”
“不知道死沒死,反正是胸口挨了一槍。”
“那洋槍威力非同小可,五步之內(nèi)能把秦炳半邊臉炸開?!绷嗦≌f道,“若要勝他,必須在他開槍前擊殺。否則一槍之力,我們誰也吃不住。”
“他的槍只能開一次!”石老三搶道,“我親眼看見他只裝了一粒彈丸進(jìn)去,他裝彈丸的布袋被我偷來了!”
“那便好。”柳亦隆湊到江月容耳邊輕聲道,“我去誘他開槍,聽到槍響,你便出手。”
“不可!”江月容急忙制止道,“洋槍可不比尋常暗器,你看不清那彈丸的?!?p> 柳亦隆望著江月容,淡淡笑了笑:“天色昏暗,他未必能打得中我??v使我躲閃不過,中了這一槍,那你便不會中槍了。后面的事,交給你便好?!?p> “不可,太冒險了!”江月容仍阻攔道,“何況我手中只有瓦片,此物生脆,離開十步外未必能打出力道來。”
柳亦隆沉吟片刻,向石老三問道:“頭陀,你那里有什么重些的物件嗎?”
石老三聽完一愣,腦中思索片刻,盯上了野雪的袖口。
“一錠銀子,夠重嗎?”
江月容朝柳亦隆點(diǎn)了點(diǎn)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