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天氣炎熱，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下雨，秦瑤熱得睡不著，披了衣裳坐在窗前發(fā)呆。
東女國的使臣已經(jīng)離開，獨孤晟沒有出兵，只是設(shè)宴款待后將人送走，或許給了什么，可具體是什么，秦瑤沒辦法知道。
春花端著杯子走近“怎么還不睡？“
秦瑤笑了笑“我還欠著那么多債，怎么睡得著？“
春花看著她喝水，悶聲說“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
秦瑤并不分辨，只是低聲嘆氣“那時候我自身難保，不這樣又能怎么辦？“
春花問“你還欠多少？“
秦瑤低頭掰著手指頭算了半天“大約三萬?！?p> 春花嚇了一跳，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怎么會這么多？“
秦瑤道“拆東墻補(bǔ)西墻，慢慢地就這么多了?！?p> 春花說“我這里有一些，你先拿著用吧，過了這陣子再說?！?p> 雖然迫在眉睫，可秦瑤卻拒絕了他?！澳阋膊蝗菀?，給了我你怎么辦？“說著不知道是寬慰自己還是寬慰別人似的說“我已經(jīng)變賣了很多東西，可還是不夠，總得想辦法撐過這段時間?！?p> 春花急道“你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還要變賣什么？“
秦瑤忽然笑了“你說會有人相信我身為公主王后卻身無分文？“
春花不難道“你別這么說！“
秦瑤道“我空有名號，看起來錦衣玉食坐擁天下，可實際上我半分私產(chǎn)都沒有。還欠了一屁股的外債?！?p> 春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好悶聲聽她自言自語。
“你是什么時候來的？是在海上的時候嗎？怪不得那時候我就覺得不太對勁?！?p> “你跑到這里來，他不找你麻煩嗎？“
“宮里人多口雜，你還是小心點，千萬別被發(fā)現(xiàn)了?！?p> 他說“我不會連累你的?！?p> 秦瑤嘆氣道“如果你被發(fā)現(xiàn)了就一定會連累我，你明白嗎？我會死的！“
他握住她的手說“我不會讓你死的。你信我?！?p> 秦瑤忽然覺得鼻子一酸?！拔抑溃晌疫€是會害怕，如果你也沒辦法救我呢？“
他也沉默了，到了那個時候，就真的沒有辦法了。
秦瑤苦笑道“我這一輩子活到現(xiàn)在有三個男人與我有糾葛。秦帝最初拿我當(dāng)妹妹，后來當(dāng)我是棋子。方遠(yuǎn)是我用手段得來的，他喜歡的不過是我苦心經(jīng)營出來的樣子。獨孤晟從頭到尾就沒有相信過我，我和他不過是表面夫妻。“
他不敢問，那我呢，對你而言我是什么？
秦瑤像是能夠聽見他的心聲，與他額頭相抵，輕聲說“你對我是不一樣的?！八谒鷤?cè)說“你......是我的命！“
秦瑤低聲說“你為了我一路艱辛跋涉，從信州到昌安城，從昌安城到雍都，這些我都知道，若有一日......若有一日我能夠離開這里...“
他捂住她的嘴，不忍再聽下去。她說的那些美夢太美好也太虛幻了，他們這樣的人不配談未來。
秦瑤忽然落淚“你是我的死侍，本來該由我保證你衣食無憂，結(jié)果現(xiàn)在卻是你在養(yǎng)活我?！?p> 他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眼淚，扶她坐回床上。“你是我的主人，只要你能活著，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秦瑤并不愿意聽這樣的話“我沒有盡我的責(zé)任，又怎么能要求你去做那么多事情？“
他動作輕柔地安撫她，身上沐浴后皂角的香味讓秦瑤慢慢變得放松。“我定了血誓，這一輩子效忠你，一直到我死的那一天，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p> 秦瑤把床頭抽屜里的瓷瓶拿出來塞到他懷里?！拔以敢饨o你自由?！?p> 他取出一顆藥，就著水咽下，將瓷瓶放進(jìn)秦瑤手心，緩慢而堅定地說“解藥只有放在你手里你才會安心，只有在你身邊我才是自由的。“
她捏著瓶子沒有說話，不知道該說什么，不知道能說什么。
他嘴角微微上揚，仿佛放下一樁心事?！耙院竽阍谖颐媲熬筒灰@樣了，我想看真正的你?！?p> 聽了這話，秦瑤坐直身子，將殘留在臉上的眼淚抹去，藥瓶鎖好，臉色一變?nèi)徊皇莿偛懦蓱z的樣子?！澳闶鞘裁磿r候知道的？“
“竹取殿的畫像是我替國師準(zhǔn)備的?！?p> “她如今到底在哪里？“秦瑤冷聲問，一天不知道她的下落，她的心就一天不能安！
“明光來了鄭國，國師給他留了錢財，他現(xiàn)在是奉都小有名氣的醫(yī)生。流光去了秦國，下落不明。明光說國師帶著她上了島，要和她生同寢死同穴。“
秦瑤冷笑道“愚蠢！他根本就是在做夢！“這樣說來成王極有可能找到她，可成王會不會把她帶回來？“密切關(guān)注成王府的動靜，任何風(fēng)吹草動都可能是致命一擊！“
他看著她在黑暗中目光灼灼的樣子，一直忐忑的心忽然變得平靜。她就該是神采飛揚，跋扈囂張的樣子，這些年的唯唯諾諾他早就看夠了！
察覺到他的笑，秦瑤瞪著他沒好氣的問“你在笑什么？“
他說“看你這么精神，這一次你一定能贏！“
秦瑤捏著他的臉左看右看不滿道“趁早換個身份，你這個樣子太難看了！“
他欺身上前把秦瑤控制在自己和床榻之間，媚眼如絲道“我聽說信州有許多主人會讓侍從侍寢，你也需要嗎？“語速緩慢，聲調(diào)輕柔，尾音向上勾起，像小爪子一樣輕輕的撓著你的心口，又酥又癢。
緊皺的眉毛在此刻慢慢舒展，向上微挑。秦瑤反問“你的意思是你迫不及待地想要侍寢？“
他笑了，含糊而曖昧地說“我的意思是我不介意?！?p> 秦瑤翻身壓住他，嘴角上揚，眼睛里卻一丁點笑意都沒有?！拔医橐?！“這一回聲音和表情都冷冰冰的沒有溫度?！跋氯ィ ?p> 他從容起身，還沒有開口就聽見她說“你要我用真正的樣子對你，那你也得拿出點誠意！“
他瞇了瞇眼睛說“你還是小時候比較可愛，越長大越無趣?！?p> 秦瑤翻了個白眼道“那時候我少不更事，不懂得人心險惡，現(xiàn)如今可再不會那么愚蠢了?！?p> 他笑得無所謂舒展了身子，展現(xiàn)出成年男子的身形，只不過比起別的人要瘦弱很多。也許是秦瑤赤裸裸嫌棄的目光刺痛了他的自尊心，他急著為自己辯解“這不是為了扮女子才特意這個樣子，我平時比這好看多了！“
秦瑤往床里面讓了讓，斜著眼睛撇了他一眼說“還睡不睡了？“
他泥鰍一樣快速鉆進(jìn)被子里，四平八穩(wěn)的躺著，生怕被人踹下床。
秦瑤沒好氣道“夜里不許亂動，我肚子里還有一個金貴的。萬一出事，你跟我加起來都不夠謝罪的！“
他用力點頭無奈躺著看不清，秦瑤只察覺到枕頭大幅度的動了幾下。無奈地嘆了口氣，勸自己千萬要看開。
深夜交心對于他而言并不陌生，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只有到了夜里才會稍微放松警惕，流露出疲憊的樣子，白天的她喜怒哀樂都是做戲，一顰一笑都沒有真情。
在秦宮多少人以為她會走上錦言的老路，可其實她對皇帝根本沒有肖想。后來大家以為她和方遠(yuǎn)會成眷侶，可其實方遠(yuǎn)根本不了解她，方遠(yuǎn)看見的都是她想讓他看見的，所以在離開的時候她毫不留戀，沒有一絲悲痛?，F(xiàn)如今，獨孤晟不過是走著方遠(yuǎn)走過的路，看他曾經(jīng)看過的風(fēng)景，只是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有同樣的結(jié)果。
清晨時分，他從睡夢中醒來，搖了搖腦袋將朦朧的影子拋開，他利落地將身形縮小，穿起宮人的衣衫，做著平常的活。
辰時二刻，櫻娘敲了三下門，外頭洗漱的宮人排著長隊等在門口。春花探出頭來低聲說“陛下昨夜睡得不穩(wěn)，還沒起。“
櫻娘了然道“醫(yī)丞不讓多用冰，陛下昨夜怕是沒睡好吧？“
春花嘆著氣搖了搖頭，聽見里頭有動靜，關(guān)了門又趕緊回了內(nèi)殿。
秦瑤坐在床上發(fā)呆，看見春花進(jìn)來，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來一塊手帕，塞到他懷里說“我沒有家徽，你沒有名字，以后這就是你的名字，我的家徽了?！罢f完就拿腳去踢他。
他只顧著偷笑，把手帕使勁往懷里塞，在秦瑤越來越不耐煩的眼神中趕緊開門把人放進(jìn)來。
秦瑤梳妝時看著鏡子里他勤勤懇懇首飾床鋪的樣子，忽然起了惡趣味，賞了一支樣式簡單大方的竹葉簪給他，并在看見他眼底的不贊同時樂不可支，結(jié)果就是當(dāng)天除了他，櫻娘、巧娘、秋月這另外三個一等宮人都得一件首飾。大家都說是王母娘娘宅心仁厚，寬待下人，只有春花暗暗地撇了撇嘴，她不過就是惡趣味！
手帕上繡著一桿不太直的竹子，針法配色都一般，可春花卻珍而重之地放在箱子里上了鎖。原來她前幾天偷偷摸摸地是在做這個，真是個傻瓜！
她說這是他的名字，她用她的家徽做他的名字！
多年來深入骨髓的疼痛讓他分不清自己對她究竟是什么感覺，是愛還是恨？又或者是愛恨交織難以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