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去李家討公道!
縣府后堂內(nèi),一位不到三十歲,穿著一身淺綠長袍,身材瘦長,留著一點短須,模樣清瘦的男子正在認(rèn)真地捧著公文翻閱。
“舅父!”胖少年喊了一聲,跨過門檻行了一禮。
男子放下公文,微笑道:“不是讓你在縣府外等候,怎么進(jìn)來了?你身后是何人?”
胖少年冷著臉,淡漠地說道:“是前來領(lǐng)還豐州送回來的骸骨的,侄兒在縣府外恰好碰上,左右無事,便帶他們進(jìn)來。”
胖少年說完,似乎不愿再言語,自顧自地走朝一旁,隨手從書架上取下一冊書翻看起來。
男子微微一笑,他知道這位早慧外甥的脾氣,一向謙和有禮,待人處事極有分寸,眼下卻生氣了,肯定有原因。
男子朝李家三人走去,負(fù)手笑道:“在下姓高,忝居武功縣主簿一職,三位進(jìn)來說話吧!”
周白桃和張九娘連連躬身見禮,小心翼翼地步入后堂,高主簿示意他們落座,兩個婦道人家也只敢小心挨著坐榻邊。
李元愷倒是覺得這位高主簿人不錯,沒有官架子,是個親和之人,大喇喇地一屁股坐下,還和往這邊偷瞄的胖少年對視一眼,兩個小子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高主簿看得有趣,這位布衣孩童一臉稚氣,模樣身材卻極為雄壯,此等異象之人甚是罕見。
有小廝奉上茶水,李元愷早就渴的不行,接過來便牛飲而下,粗鄙無禮的舉止惹得胖少年撇嘴輕哼。
周白桃心不在焉地喝了口水,滿臉哀傷地低聲道:“高主簿,愚婦那不孝子名叫李綏,是此次抽調(diào)府兵之一......”
高主簿掌理文書,聽到李綏之名便了然地點點頭,神情淡然,沒有流落絲毫異樣,讓暗暗擔(dān)心的周白桃松了口氣。
高主簿輕聲道:“令郎遺骸五日前隨回撤軍隊一起被送回來,寄放在縣府,不過因為令郎情況有些特殊,你們領(lǐng)回遺骨,還要簽字畫押,官府要收回他的田產(chǎn)革除軍籍,此事還需本縣縣尉在場。你們稍等一會,我命人去尋縣尉來此?!?p> 周白桃連忙點頭道謝,高主簿揮手叫來一名小吏低聲吩咐幾句,小吏拱手離去。
周白桃拄著拐杖,四下看看無人,低聲哀求道:“高主簿,老婦人就這么一個兒子,孫兒年僅五歲,一家子全指望李綏歸來,如今卻只等到他的尸骨。老婦人也不敢奢求什么撫恤錢和田產(chǎn),只想為我兒名聲討個說法,李綏他絕不會是逃兵!”
高主簿微微沉吟一番,說道:“本官記得,你們一家落戶在牛村,乃是唐國公的族人,隴西李氏的偏房?”
周白桃忙點頭道:“正是!李綏雖是府兵軍籍,但他是作為親兵跟在李家偏將身邊,加之邊關(guān)并無戰(zhàn)事,他們的軍隊即將回撤,李綏他為何要逃營?此事怎么說也不通!”
周白桃說得斬釘截鐵,胖少年捧著書豎起耳朵聽得仔細(xì),胖乎乎的臉上陷入沉思,好像周白桃的話提醒了他什么。
高主簿眼睛平視周白桃,思索了一會,話語極為斟酌地慢慢道:“逃營的罪名是軍隊定下的,縣府無權(quán)過問,刑法也是在軍中執(zhí)行??h府只是按照律法通知你們領(lǐng)還遺骨,沒收李綏名下的田產(chǎn),除掉軍籍,其他的,本官也幫不了你們多少?!?p> 周白桃杵著拐杖渾身發(fā)抖,卻也知道高主簿說的是實話。
“若是你們真想一探究竟,只有去李家別館,找那位李家軍中將校!”
高主簿話音一頓,滿面認(rèn)真地輕聲道:“不過,本官建議你們最好不要去,就算去了也很有可能問不出什么,也許還會招來禍?zhǔn)?!有些事情,明白不如糊?.....”
李元愷聽得一臉懵.逼,奶奶周白桃卻臉色一下子蒼白,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正說著,一名瘦黑青年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大步走了進(jìn)來,擦擦額頭汗水笑道:“士廉兄,你找我?”
高主簿笑著點頭,站起身介紹道:“這位是本縣杜縣尉,有一些手續(xù)需要他來辦理。”
高主簿又輕聲介紹了一下李家情況,杜縣尉看了一眼李家老弱小的三人,略帶同情地點點頭。
杜縣尉做事利索,都不用招來什么從事屬吏,親自幫周白桃辦理手續(xù),蓋上官印簽字畫押,李綏名下的二十畝永業(yè)田和六十畝口分田全部收回,從軍五年換來的微薄所得折合錢幣大約不到十貫錢,本來若是李綏平安返鄉(xiāng),這些錢就能在官府領(lǐng)受,或是換成等價的田產(chǎn)發(fā)放,就算是戰(zhàn)死也能由他的家人領(lǐng)到,只可惜現(xiàn)在背上了逃兵的罪名,全都沒入府庫充公。
辦好手續(xù),杜縣尉說道:“士廉兄,你們先走吧,小弟帶他們?nèi)ツ霉菈?。?p> 高主簿點點頭:“那就勞煩克明賢弟了,愚兄先走一步,那種宴會,想必你也不會去?!?p> 杜縣尉開玩笑道:“我倒是想去見識見識,可惜人家沒請我!”
高主簿笑了笑,帶著胖少年離開后堂,朝府衙外走去。
“走吧,隨我來,就在后面!”杜縣尉招呼一聲,領(lǐng)著李家三人繞過后堂一處側(cè)門。
縣府外,差役恭敬地送高主簿和胖少年上了馬車,一位老仆駕車緩緩行駛在街上。
馬車?yán)?,高主簿見胖少年皺著臉沉思,笑道:“你想到了什么??p> 胖少年認(rèn)真地道:“舅父,我覺得李綏之死恐怕不簡單!”
高主簿微笑道:“你先前領(lǐng)人家入縣府,后來聽到人家是逃兵罪名,就露出厭惡輕蔑之意,怎么這會又覺得其中有蹊蹺了?”
胖少年臉一紅,有些慚愧地道:“侄兒也是一時沒有細(xì)想,后來聽到李綏竟然是唐國公族人,而且是跟在李神通身邊做親衛(wèi),便知道此事絕不像表面那么簡單!”
高主簿滿意地點頭,淡笑道:“李神通此人驕狂暴虐,素有惡名,雖只是一名從九品的偏將,卻因他靠上了賀若家,與賀若弼的幾個兒子走得近,行事就有些狂悖。傳聞他在軍中多有貪墨,輕慢兵士,李綏竟然做了他的親衛(wèi),著實不幸?!?p> 胖少年仔細(xì)分析道:“若只是逃營,不看僧面看佛面,畢竟是唐國公族人,就算領(lǐng)軍的是賀若家的人,也不會隨便把人打死。除非......動手的就是李家之人,或者說,想要害李綏性命的就是李家人!”
高主簿淡淡地道:“這是他們李家自己的事,我們無需多管。家族大了,紛爭矛盾也就多了,這種事在所難免?!?p> 胖少年沉默了一會,低下頭,輕聲道:“舅父,我不想去李家別館赴宴了。”
高主簿摸摸他的頭,笑道:“舅父也不想去,不過,你不是想拜訪一下那位陛下身邊的名士嗎?錯過了這個機會,可就難得了!”
“章仇老先生嗎?”胖少年抬起頭眼睛冒光。
高主簿望向窗外,瞇著眼輕笑道:“那位李家二公子世民,也是個了不得的孩子,你可以和他多多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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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府后的一間庫房外,張九娘抱著李綏的骨灰壇哭得幾乎昏死過去,周白桃抱著眼淚婆娑的小琰兒,滿面黯淡地站在一旁,老太太哀莫大于心死,早已沒了眼淚,只是她心中的痛比誰都深。
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世間至痛也。
李元愷愣愣地望著那包裹白麻布的壇子,里面就是自己素未蒙面的父親?
從軍五年,換來的只是一抔骨灰,孤零零地扔在這庫房角落,還落下個逃兵的恥辱罪名。
家里薄田被沒收了,男人死了,這個家今后還怎么撐下去?
年輕的杜縣尉看著這凄涼一家,似乎于心不忍,又是自己親手簽押了沒收李綏田產(chǎn)的公文,心中著實過意不去,摸了摸腰間懷里,掏出兩顆銀豆子遞給李元愷,輕聲勸慰道:“節(jié)哀吧,人死不能復(fù)生,這點錢暫且拿著,就算是縣府給的撫恤好了!你們也不要怪我,我也是照章辦事,對不住了!”
周白桃嚴(yán)肅地?fù)u頭拒絕道:“杜縣尉言重了!我牛村李家雖然貧寒粗鄙,卻不是不識好歹之輩!李綏既然定下了逃兵的罪名,哪還會有撫恤錢?杜縣尉的好意我們一家心領(lǐng)了,只是錢財是小,名聲是大,老婆子決不能讓兒子背負(fù)罪名死不瞑目!此事,我們一定要弄明白!”
杜縣尉點點頭,收起銀錢,想了想說道:“我的意見和高主簿一樣,此事若是追究,后果恐怕不是你們能承擔(dān)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息事寧人!當(dāng)然,究竟怎么抉擇,還是你們做主!”
周白桃慘然一笑,搖頭道:“兩位官爺都這么說,豈不是表明這里面一定有問題!老婆子就不信了,堂堂隴西李氏,唐國公李家,難不成還干了謀害族人的惡事?無論如何,老婆子也要為牛村李家討個公道!老婆子的兒子孫兒,可以窮,可以沒本事,但要堂堂正正活著!”
杜縣尉肅然起敬,拱手一禮沉聲道:“老人家高風(fēng)亮節(jié),教出來的兒孫定然也是有骨氣的好男兒!”
猶豫了一會,杜縣尉嘆道:“也罷,別的忙我也幫不上,我會托人前往軍中打聽,看看能否有什么消息!”
周白桃拉著李元愷朝杜縣尉深躬揖禮,這位杜縣尉雖然年輕,但也有幾分急公好義的熱心腸,是個好人。
和杜縣尉告辭,離開縣府,站在熱鬧的大街上,李家三人有種舉目無親的茫然感。
深吸一口氣,周白桃拄著木杖,混濁的眼眸漸漸凌厲起來,蒼老的聲音透出一股堅定。
“丑牛兒,咱們這就去李家問個清楚!奶奶問你,你怕不怕?”
李元愷摳摳鼻子撇嘴道:“奶奶小看人,我李元愷可是要當(dāng)大將軍的人,死都不怕,會怕他李家?”
周白桃蒼涼地大笑一聲:“好!吾孫壯哉!”
笑罷,周白桃望著李家別館的方向,沉聲道:“不管怎么說,唐國公對我家有恩,你的名字還是德良叔父所賜,所以,這一行,咱們先講道理!”
李元愷撓撓頭悶聲道:“要是他們不講道理怎么辦?”
周白桃冷笑一聲,木杖咚地一聲敲地,厲聲道:“那就打!”
李元愷眨眨眼:“打到什么程度?”
周白桃狠狠低喝道:“打到為你父親討回公道為止!”
李元愷咧嘴露出一個駭人的猙獰笑容,雙瞳紫芒閃耀!
“好啊!打架什么的,我最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