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李氏族學(xué)
竹谷外有一圈竹柵欄,李家?guī)酌o衛(wèi)守候在此,打開柵欄讓兩人進入。
長孫無忌年紀(jì)不大聰慧機敏,勤奮好學(xué),學(xué)識在同齡人中非常出眾,加上他父親長孫晟年初之時奉天子令,護送啟民可汗安置于磧口,相助啟民可汗收攏步迦可汗殘部,再次名震草原,享譽天下。
雖然長孫晟還未返回,但朝中已經(jīng)在盛傳他即將加官封爵的消息,有個如此當(dāng)紅的父親,長孫無忌自然受到恭敬對待。
只是由于妻子早逝,長孫晟又常年出使突厥待在草原邊疆一線,便將一雙兒女托付給妻弟高士廉照顧,高士廉多年無子,待長孫兄妹視若己出。
長孫無忌得家主李淵相邀,到李氏族學(xué)讀書,李家人待他若上賓。
至于李元愷,現(xiàn)在李家上下也是無人不知,雖沒有什么好名聲,但起碼也沒幾人敢招惹他。
竹谷深處,一片屋舍建在坡地之上,沿著一條青石小路婉轉(zhuǎn)向上,兩邊皆是郁郁蔥蔥,身處其中令人心曠神怡、悠然抒情。
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在石臺下踱步,見到二人立刻迎上,正是李建成。
“我還道怎么許久不來,莫非是元愷偷懶貪睡,讓無忌等了許久?”
李建成笑吟吟地打趣道。
李元愷無奈笑了笑,他倒是想偷懶,可惜奶奶周白桃把上族學(xué)看得比命還重,他哪里敢不來。
“走吧,我?guī)銈兩先ィ烂駧讉€早就來了,正在隨先生讀文。”
李建成領(lǐng)著二人登上石階,順著青石小路往山上學(xué)舍走去。
“如今族學(xué)人少,大多適齡族中弟子,都隨父母去各地上任,還有一些返回隴西成紀(jì)老宅居住,畢竟族中學(xué)識淵博的長者都在那邊,族學(xué)規(guī)模也比這里大了不少?!?p> 李建成一邊走一邊笑著介紹。
“武功縣這邊的族學(xué),由李神符叔父負責(zé),另有兩名本地老者,從國子學(xué)致仕,受父親相邀,來我李氏族學(xué)教授學(xué)問?!?p> “還有一位前代北周時期的尚禮女官,負責(zé)教授族中女子禮儀女工等。呵呵,秀寧她們可比你們光讀書的小子辛苦不少!”
“至于我,族學(xué)該教授的都已經(jīng)教授完畢,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來了,父親讓我處置一些產(chǎn)業(yè),時常要在外面應(yīng)酬,今日也是為了等元愷,帶他熟悉一下環(huán)境,然后我便先走一步。”
走到山腰間一座明亮寬敞的書堂,李建成推開門,朝一位老夫子拱手道:“陳教習(xí),這兩位是長孫無忌公子和族弟李元愷,之前父親有命讓他們在此讀書。”
書堂內(nèi)齊刷刷幾雙眼睛望來,直接越過長孫無忌落在李元愷身上。
李元愷眼睛一瞟,心中冷哼一聲,在座的都是李家子弟,李世民李莞李夏蘭都在,還有一位英氣小娘,年約十一二歲,不知姓名。
這幾位都是當(dāng)日廳宴上見過一面,還有一位英挺少年不曾見過。
除了英氣小娘和英挺少年,其余三人都冷眼充滿戲謔地盯著李元愷。
“喲~我當(dāng)是誰,原來是魔羅來了!來干什么?表演手撕活人嗎?這里又不是賣藝的伶人館!”
李莞陰陽怪氣地冷笑一聲,身旁小妹李夏蘭馬上接過姐姐的話,怪聲怪氣地說道:“不對姐姐,那日我聽駝背老婦喊他丑牛兒!嘻嘻~肯定是來犁地的!一頭蠻牛怎么會讀書?”
兩個李淵的庶出女兒尖酸刻薄地諷刺李元愷,李世民冷眼盯著他,嘴角露出一絲嘲弄,在大哥和李元愷之間瞟了瞟,眼神陰翳。
英氣小娘蹙了蹙長眉,想說什么忍住沒有開口,英挺少年臉色平靜,沒有說話。
長孫無忌看了一眼李元愷,心中有些驚訝,原以為這個暴躁沖動的家伙會大發(fā)雷霆,沒想到他只是冷眼相待。
李建成皺眉不悅地道:“莞妹,夏蘭,怎么如此說話?元愷乃是父親親點準(zhǔn)他入族學(xué)讀書,豈容你們擅自議論?都是同族之人,這般難聽的話,我今后不想再聽到第二次!”
畢竟是嫡子長兄,李建成在李家小一輩中頗有威信,李莞和李夏蘭囁喏地低頭不敢再多言,只是兩女眼中的鄙薄輕蔑絲毫不減,還有很濃的厭惡之意。
朝陳教習(xí)點點頭,李建成拍拍李元愷的肩膀,輕聲道:“你就在此安心讀書,若有什么難處,可以去找神符叔父。他為人正直謙和,不會為難你的?!?p> 李元愷笑了笑,拱手道:“多謝兄長!”
李元愷心中很是感激,李建成的真誠他能感受到,他的確是拿自己當(dāng)族弟看待,沒有任何偏見。
李建成交代完畢,便告辭離去,他雖然只有十五歲,卻已經(jīng)承擔(dān)起家族事務(wù),終日忙碌。
一直作壁上觀的陳教習(xí)哪里還會看不出,這個相貌身材迥異的庶子,并不招唐國公其他幾位子女的待見,當(dāng)即對李元愷也就失去了興趣,淡漠地安排他獨自坐在最后一排,遵照李淵之令,將長孫無忌和李世民安排在一起。
李元愷反正無所謂,他也不指望能在李家族學(xué)學(xué)到什么經(jīng)世治國之才,反而是對今晚的小樹林相會充滿期待。
陳教習(xí)沒有再多看李元愷一眼,自顧自地拿著書本講授起來。
今日他教授的是《論語》顏淵篇,在座學(xué)生中,李元愷和李世民年紀(jì)最小,李元愷毫無根底,李世民則少年聰慧,蒙學(xué)早早念完,開始四書的學(xué)習(xí),進度和他三位姐姐以及英挺少年差不多。
李家族學(xué)不分嫡庶男女,只是要求各不相同。
女子只要識字通讀全本,能理解一些粗淺道理即可,男子則須全文背誦,教習(xí)抽問朗朗作答,每日還要根據(jù)教習(xí)布置寫一篇心得體會。
像李建成李世民這樣的嫡子,更是得李淵看重,對他們的學(xué)業(yè)無比重視,族學(xué)隔三差五都要抄送李世民所寫的文章,派專人送到隴州,以供李淵檢查。
族學(xué)之外,李家別館也有家將部曲負責(zé)教授各位少郎君習(xí)武強身,要求嚴(yán)格,不容絲毫怠慢。
關(guān)隴貴族以兵戈起家,繁衍至今與中原世家無二,但重武的觀念一直不減。
李世民對長孫無忌倒是很熱情客氣,拿著書本趁教習(xí)講授間隙,認真向長孫無忌詢問不懂的地方。
長孫無忌本就得了舅父指點,讓他多與這位李二公子親近,當(dāng)下也仔細為他解答疑惑,兩人湊一塊倒是聊得頗為投緣。
長孫無忌似乎有些放心不下李元愷,不時回頭朝孤零零坐在最后的李元愷看去,只見他身前桌案沒有筆墨書本,無聊地杵著腦袋打哈欠。
長孫無忌皺眉輕嘆口氣,李元愷出身寒微,根本沒有念過蒙學(xué),陳教習(xí)如今講解《論語》,他又怎么聽得明白?
不過顯然,李元愷的身份,還不足以讓陳教習(xí)單獨為他啟蒙,那陳教習(xí)寧可無事的時候拿著雜文坐在一旁看得專注,也不愿多看李元愷一眼。
長孫無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這畢竟是李家族事,他沒有資格過問,只好心不在焉地和李世民輕聲交談。
一個篇章講完,書堂歇息一刻鐘,李元愷伸伸懶腰,望著窗外高掛的日頭,心中暗暗祈禱時間過得快一點,聽天書真是一種折磨。
一陣香風(fēng)飄來,啪地一聲,桌案上多了一套筆墨,一小沓草紙,還貼心地備有一塊木筆擱。
李元愷愣了愣,木訥地抬頭望去,只見那英氣小娘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聲音如黃鶯般清脆動聽。
“喏~這些是給你用的,你會寫字嗎?”
書堂內(nèi)的人都轉(zhuǎn)頭朝李元愷看來,李元愷不愿在英氣小娘面前丟面子,抄起毛筆抓過一張草紙,唰唰寫上自己的大名。
“我當(dāng)然會寫字!”
李莞和李夏蘭湊過來一瞧,鄙夷地諷刺道:“這也叫字?雞爪印的都比你寫的好看!”
“和人一樣丑!像蛆在爬!”
英氣小娘仔細看看,蹙了蹙好看的眉頭,拍了拍李元愷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嘆道:“元愷弟弟,你真的要好好練字了!”
李元愷面對誠摯的小娘,竟然心中生出幾分慚愧,低著腦袋悶聲點頭。
“我叫李秀寧,你也可以叫我二姐,我是母親的第二個孩子!今后有事只管來找姐姐,我給你做主!”
李秀寧拍著小胸脯,驕傲得像只小天鵝,俏麗的臉蛋讓李元愷頓生好感。
李元愷聽懂了,李秀寧說的母親是竇惠,表明她是嫡出之女。
而李淵的長女是庶出的李莞,所以李秀寧才讓李元愷叫她二姐。
李元愷瞥了一眼李莞,笑嘻嘻地道:“我只認你一位姐姐,我叫你大姐怎么樣?”
李秀寧想了想重重點頭,高興地嗯了一聲。
“元愷拜見大姐!”李元愷抱拳一禮。
李秀寧嬉笑著摸摸他枯黃頭發(fā),道:“看到你我便想起了黃須兒,你們都是我李家的獅兒!太好了,今后我有兩位威猛弟弟,誰敢欺負我你們就揍誰!”
李世民俊秀的臉蛋陰沉,聲音冷冷地道:“二姐,你可是我國公府的嫡女,怎么能隨便胡亂認親?”
李秀寧噘嘴不滿地道:“有什么關(guān)系?元愷弟弟也是我們族人!我問過德良叔父了,元愷這一系和我們都是高祖天錫之后,本就隔得不遠!”
李世民臉色泛冷,聲音平淡地道:“他的祖上乃是高祖天錫與奴婢所生,我們這一支卻是正房嫡系,隴西成紀(jì)老宅族譜上,關(guān)于他們那一脈的記述也只有寥寥數(shù)言,不過是平白掛著隴西李氏名頭的賤出寒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