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肖瑜偶爾能站在二八定律里“二”的那組，就是她各類美好的計劃，通常只能實現百分之二十。計劃的基數太大，計劃外的事情又更多，充分體現什么叫既有遠慮，又有近憂。
第二天上班，肖瑜剛落座，楚月就神秘兮兮貼了過來。
“昨天好像看見那個帥哥來接你了，還說你們倆沒有情況。隱藏的可真深啊，肖老師！”
肖瑜原想解釋，誰知楚月已經堵了回去：“別解釋哈，我看見他還專門為你開車門。他的行動已經說明了一切?！?p> 肖瑜想到跟劉瞇聊楚月時劉瞇囑咐她的話，決定不在此事上糾纏，轉個話題。然而話題一轉就轉到槍眼上了。
“教學能手比賽你要報名嗎？”肖瑜問楚月。
“我報了也沒戲，資歷太淺。你呢？”
“學科主任讓我報……”
“學科主任不也是你之前的老師嗎？他都讓你報名了，肯定會推薦你?！?p> 肖瑜不得不佩服，楚月在細枝末節(jié)上記得真清楚?？磥砑幢阍僬嬲\，跟某些人也沒辦法愉快的聊天，她總在揣測你、試探你、驗證你，讓你感覺回答不好，就會落入對方陷阱。
肖瑜一邊恨自己為什么不學會保持沉默，卻又想起另一件事。她問楚月：“之前說的數學跟物理交換班的事，你考慮的怎么樣？”經過前期對學生學習情況的分析，肖瑜發(fā)現許多學生在數學和物理上成績水平差不多，剛好楚月教的這兩個班，物理老師也是同一個人，肖瑜想根據數學和物理成績把兩個班的學生重新編班，一部分學生重點抓基礎，另一部分學生可以拔高，這樣對兩撥學生都好。否則，有一部分學生還沒聽懂，另一部分學生已經做完題，沒辦法同步。
楚月軟綿綿的說：“親愛的，你這個建議真的是非常非常好！實現了教學的雨露均沾……”——每次楚月這樣感情飽滿的講話，肖瑜就知道她要拒絕——“但是現在是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現在實在不適合做這件事情，不如等期中考試之后，看看學生的成績。畢竟家長都不看平日成績，如果現在分組，學生期中成績不理想，家長會歸咎到這件事情上的?！?p> “我主要想知道，你們是想弄還是不想弄，如果就一點不想弄，咱就放棄這個想法。”肖瑜語氣中帶著情緒。
“親愛的，你也別急著放棄啊，這是個從長計議的事情，我還要改個卷子，先不聊了?！?p> 楚月把話堵上，肖瑜也無計可施。
許久之后，肖瑜再思考楚月的話，楚月多次強調家長的視角，這么重要的點，肖瑜卻忽視了甚至鄙視，只覺得楚月這樣討好家長非常狗腿兒。
正所謂，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可惜肖瑜既沒有聽楚月的，也沒有聽先賢的。
開學一個多月，肖瑜接到許多家長的電話或者微信，有一些是在學校的時候，有一些是在休息時間。
因為學校不讓學生帶手機，所以班主任白天要擔負起傳話筒的作用：材料放在傳達室了，去拿；書放在傳達室了，去拿；水壺放在傳達室了，去拿；衣服放在傳達室了，去拿；今天放學后自己回家；放學后在學校等著家長來接；今天衣服穿太多了，出汗了記得往下脫；微信/支付寶轉賬給老師幾塊錢，請老師給孩子現金買飯……
有時候回家聊起家長們五花八門的訴求，肖瑜的父母總是感嘆，“可憐天下父母心……等你以后自己有孩子就懂了……”
每每聽到這些話語，肖瑜就趕緊保持沉默，她還記得初中的時候，有一次早自習過后，班主任拿來一袋東西放到講桌上，說她爸給她送來的。
王帥當時正在擦黑板，就湊過去看，隨手拿起一看竟然是一包牛奶，隔了老遠就喊道，“肖瑜，你爸專程給你送一包奶?。磕氵€沒斷奶嗎？”班里很多同學都在笑。
晚上回家之后，她媽的解釋是，早上沒吃高蛋白的東西，怕她學習時腦子不夠用。父母總是覺得自己一片苦心，卻不想是否先苦了孩子的心。
至于休息時間的電話，就不是三言兩語能夠結束的。
如果說上班時間的信息主要是新聞快訊，那下班時間的電話就是電視連續(xù)劇了：有要求調整座位的；跟同學鬧矛盾，想掌握整個來龍去脈的；孩子叛逆跟自己家長鬧矛盾的；向老師確認放學時間，以便確認孩子一放學就回家，沒有到處游玩；調查孩子在學校有沒有跟異性交往，并申明自己堅決反對早戀的態(tài)度；還有問肖瑜有沒有帶家教，想讓孩子跟著學作文和文言文的……
當然，通話總好過微信上一排語音。
一排語音的又好過純粹跟老師談心談話的：夫妻失和，為了孩子維持著這段沒有愛情的婚姻；工作很艱辛，加班加點跑生計，都是為了孩子；孩子在小學的時候成績優(yōu)異，為什么來到初中就止步不前……
最初接到家長的電話，肖瑜總是誠惶誠恐。本著對學生和家長負責的態(tài)度，想盡量寬慰家長不要焦慮，也使自己的學生們有一片舒適的家庭環(huán)境。但久而久之，肖瑜意識到自己無非是螳臂當車。一個家長如果能被孩子的班主任三言兩語改變，那這幾十年來早有無數次機會讓他改變。
記得大學有個老師閑聊的時候告誡女生們：婚外戀的男人通常以妻子不理解他作為開場白，傾聽的小姑娘就總以為自己是理解他的那個人，母性大發(fā)、理智全失。
那么，當家長每次說孩子不理解自己的時候，說自己工作多么不容易的時候，老師們或許不該誤解自己是最理解家長的那個人，也不需要任何教育建議，尤其是未婚未育的老師一定別談理論，家長們只需要你靜靜的聽完然后告訴他他家孩子沒問題。可惜肖瑜在那個時候并沒有領悟。
肖瑜這一天當中都盡力控制自己不要喜形于色。尤其是一早就被楚月“提點”之后。然而她終于實力驗證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學生說她今天的聲音好像格外洪亮。
肖瑜心想，自己果然沒有城府，喜怒哀樂都表現在臉上。既然今天這么開心，或許內心早就期盼著昨晚的對話發(fā)生，她不需要對方說多么喜歡她，只需要對方說，你很好。
這天晚上，肖瑜很意外的接到了李珊的電話。
李珊說：“咱們午飯四人組聚一次吧。”
肖瑜說：“你們倆現在這么幸福，就別刺激我了?！逼鋵嵥雴?，他回來了嗎，但忍住了。
李珊像是懂肖瑜的心思，說道，“你跟毛慕堂也可以考慮再續(xù)前緣??！聽說他現在單身。王帥問他了的，聽說他現在進了一家私立醫(yī)院?！?p> 肖瑜哦了一下，不知該接什么。
“說實在的，原先以為你們上了大學之后你就會去找他，離得又不遠。但沒想到你大學里竟然沒去！”
其實肖瑜是去過的，就在大一。
她陪著其他同學一起到毛慕堂的學校去玩，中午就在校內的一個西餐廳吃飯。同學的同學介紹說這是他們這兒情侶約會的首選，環(huán)境好、價格實惠，關鍵是，這私密感。
肖瑜一看果然，這個沙發(fā)后背都很高，每個桌外面都可以垂下簾子，顯然是特別設計的。兩個人坐在一起確實隱秘。
就在肖瑜隨意環(huán)顧四周的時候，她在斜對面的沙發(fā)座里看到了毛慕堂。他正跟一個女生在點餐。他們兩個坐在同一側，雖然沒有勾肩搭背，但點菜的時候，臉頰幾乎要貼在一起了。
肖瑜沒有前去打招呼。其實肖瑜離他們那個座位不遠，但是全程都沒有被發(fā)現。
后來，肖瑜生日那天給毛慕堂打電話，是想借著酒勁求證毛慕堂是不是戀愛了。沒等她問出來，對方已經把答案說出來，還被他女朋友潑了一頭“冷水”。
只是這些事情，肖瑜羞于告訴任何人。
雖然后來的同學聚會解開了心結，但自那之后，兩個人也沒有見面過。
想想又過去這么多年了，都沒再好好一起吃頓飯。
“很久沒聯(lián)絡了，我最近去相親了……”肖瑜簡單把跟孫嘉興的來龍去脈說了一下，只是保留了昨天已經答應孫嘉興的片段。
“我還是看好你和毛慕堂的！不過你現在這個聽起來很靠譜，先處處看，或許是真愛。約飯的事情，咱們提上議事日程?！崩钌赫f的兩不得罪。
掛斷電話，肖瑜有點討厭自己的不坦誠。既然昨天答應了孫嘉興，今天為什么還不好意思跟李珊說？難道聽說了毛慕堂單身自己還有幻想？如果不是對孫嘉興滿意，又何必刻意描述讓李珊覺得孫嘉興很好？
早上的的小雀躍，一點點靜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