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到了二十年后的今天,長水大爺一提及黑山大蛇,還心有余悸。作為村里的老郎中,厚道的長水大爺是從來不會誆人的,二十年前他在黑山砍柴,遇到了那條碗口粗的大蛇,這一點村里的人都深信不疑。至于后來王福山說,那條蛇已經(jīng)長到水缸粗了,就沒那么多人信了。
黑山是村里最高的山,植被茂密,山勢陡峭,人跡罕至。每逢陰雨天氣,黑山頂上時常會籠罩云霧,村里人說“黑山頂‘戴帽子’,是要下大雨嘍。”經(jīng)過我常年觀察,此言不實,煙霧籠罩時“戴帽子”是常有的事,下大雨卻不多。
黑山是村里人的驕傲,因為方圓幾十里數(shù)它海拔最高。某一年,據(jù)說部隊要在山頂上建雷達,建筑材料都基本運輸?shù)轿涣?,后來又把選址改到了另外一個地方,據(jù)村里消息靈通人士講,黑山比最終選的那座山矮了1米,遺憾落選。這種遺憾好似四川話差一票當選為普通話一樣,言者振振有詞,聽者含含糊糊。
因為山勢高峻,村民很難在山上開荒種地,山上的樹木也被保護的很好,極少有人跑到黑山上砍伐樹木。黑山覆蓋的樹木多為松樹和洋槐,樹下灌木叢生,行走非常不易。二十年前的一天,為了儲備越冬的柴火,長水一頭扎進了黑山的密林。那時候?qū)淠镜谋Wo意識已經(jīng)具備,未經(jīng)允許砍伐生長到一定程度的樹木是要被拘留罰款的,砍柴主要是以枯死樹木和斷枝為主,膽大的人會偷偷砍伐大樹,但也要扔在樹林里等它干枯了再往家拿。那天,長水漫山尋覓枯樹,走著走著就鉆進了樹林的深處,就在他四處找尋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不遠處的大蛇。行醫(yī)半輩子的長水也算是見多識廣,突如其來的龐然大物還是讓他丟魂失魄,一下猶如墜入了冰窟窿。后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下的山,等見到前面有人的時候,長水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
山村本來就小,發(fā)生這么大的事情,不消片刻便全村知道了。村里人絡(luò)繹不絕地往長水家里擠,以期問個究竟,但在同最初幾個人交流后,長水就什么也不說了。前面幾個人就責無旁貸地向其他人講述事情的經(jīng)過,而每個人在講述中都根據(jù)自己的理解和想象添加了不同成分的內(nèi)容,到最后就是長水砍柴遇到了黑山一條水桶粗的巨蛇,差點被它吃掉,長水拼命搏斗,九死一生,終于逃離蛇口。故事越渲染越玄乎,漸漸地同當事人關(guān)系倒是不大,人為地加入了更多的情節(jié)和主人翁,而現(xiàn)實的效果是,更少有人往黑山去了,黑山的神秘色彩更為濃郁,幾乎成了村子里的“禁地”。
若干年后,我問長水大爺,當時你遇到的蛇有多大???長水大爺吸了口氣,沉寂片刻后說,大約有碗口那么粗,多長沒看清,冷不防遇到了,給嚇“掉魂”了。
“掉魂”是對受到驚嚇后心悸的一種形象表述,小孩子容易被嚇著,遇到這種情況,家里的女性長輩就會給孩子“叫魂”,方法很簡單,就是捏捏孩子的耳朵、揪揪頭發(fā),念著咒語:“揪揪耳朵采采毛,嚇得驚氣全跑了?!蹦钔旰螅瑔枂柡⒆樱汉命c了嗎?如果還迷糊,就再來一遍,直到孩子說好了為止。長水是大人,受到驚嚇后心悸腿軟也是人之常情,家里人也不會用小孩子的方式來處理,休息了幾天也就基本平復(fù)了。
后來也陸續(xù)傳出有人在黑山遇到那條大蛇的信息,但言辭閃爍,讓人很不信服,倒是王福山講述的一次經(jīng)歷有板有眼。王福山說,全村山頭的兔子他都套過了,就是沒上過黑山,人還能讓蟲給嚇住了?于是他決定到黑山下套,看看能套住什么。
去黑山下套的時候,王福山誰也沒說,扛著個?頭,帶了把鐮刀就進山了。要說王福山對山林的熟悉,全村還真沒幾個人能出其右,一是此人有股機靈勁,是一般農(nóng)村漢子所不具備的;二是他還看書,手頭常備萬年歷、風水一類的書籍,有人說他懂《周易》,但我沒見他手邊有過《周易》?;谶@兩點,村里多數(shù)人對他很客氣,但他機靈中又有些刁鉆吝嗇,喜歡獨來獨行,不跟任何人有過多的交流,這又是村里人極不歡迎的。王福山就是這么一個現(xiàn)實的矛盾集合體,所以對他的行蹤,極少有人關(guān)心和在意。從黑山鉆出來時,王福山扛了一根杯口粗的筆直圓木,和他的?頭并放著,晃晃悠悠地往山下走。田地里干農(nóng)活的人看到了他,喊著問道:“王福山,一個也沒套住嗎?”“沒套沒套,”王福山嬉笑著回應(yīng),“我去拾柴火了?!薄澳氵€能拾柴火啊,就你扛著的這根火柴棍吧?”周邊的人一陣大笑。王福山也笑笑,不再理睬他們,徑直回家了。
村民的說法不是不無緣由,王福山干活從來不蠻干。農(nóng)忙時節(jié),一大早到地里干干活,等天熱起來了,就趕緊回家,吃飯、休息,下午熱度下去了,再到地里忙一會,不到天黑就又回家了,他一家從不在地里吃飯,村里人以為笑談,但我還是非常羨慕和欽佩的。即便如此,他家的農(nóng)活從來沒有耽誤過,足見此人不同與眾。
轉(zhuǎn)天一早,王福山就進山收套了。快到晌午了,還不見人回來,這可不符合他的習(xí)性,王福山的老婆坐不住了,趕忙找了本家的幾個勞力,扛著鐵锨進山找人。等到了山下,正好瞅見王福山拄著鐮刀,晃晃悠悠地走過來。幾個人趕緊過去攙住他,關(guān)切地詢問情況,他搖搖頭,微閉眼睛不說話了,大家趕忙把他攙扶著往家走去。到家躺在床上,王福山踏實了,喝了一壺茶后,在眾人緊張的注視中,開始講述他驚心動魄的經(jīng)歷。
天剛透亮那會,王福山已經(jīng)趕到了黑山腳下,他沒有馬上進山,在山下的石堰上抽了兩顆煙,看著太陽出來了,才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慢悠悠地進了山林。昨天下的三十多個套子幾乎占據(jù)了半拉山頭,每一個的位置他了然于胸,一連收了十七八個,都沒有收獲,他難免有些心焦,便加快了行進的步伐。等進到山林深處的時候,他感覺有點不對勁,在兩個十拿九穩(wěn)的地點,發(fā)現(xiàn)下的鐵絲套不見了,栓套的灌木被攔腰扯斷,灌木下面有兔子撓的爪痕和兔毛。顯而易見,兔子是套住了,但肯定不是它自己掙脫的。王福山清楚,有時套住的兔子會掙脫逃掉,這種情況他也遇到過,但不會出現(xiàn)像今天這樣的場景,似乎是外力把套住的兔子硬生生“薅”走了,而兔子本身卻不想被帶走。不用多想,王福山一下就想到了那條大蛇,一定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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