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深重以來,安都郊外山上的楓樹已然火紅一片,引得不少閑人雅士前去觀賞。
王景德與袁安懷商議說,在別院飲酒了無生趣,不如大伙一起前去郊外賞楓,眾人并無異議。
此次同行之人不少,除了王家三兄妹、彭雪柔和她的幾位兄弟、袁安懷等人之外,還有之前在隆安酒樓結識的兵部尚書沈大人之子沈安和他的長姐沈文佳,以及與他幾位交好的公子少爺,此外還有長公主清嫣與恒桑央也一同前去。
倒是謝靈東自從帝王允他就如何提拔有才干之人上一道折子,便是日以繼夜沉迷之中,自然就無心去賞楓。
一眾下來倒有十余人之數(shù),出城的馬車接二連三,揚起城口的塵土。
彭雪柔是與王倩盼同一輛馬車,此刻二人私欲。
“長公主和恒桑央怎的也來了?”彭雪柔掀起馬車簾看了一眼前面的馬車,又放下簾布,“恒桑央乃恒家幼女,驕橫慣了,三番兩次的找咱們麻煩?!?p> 王倩盼握著彭雪柔的手,笑道,“我原本也是覺得她這人實在討厭,可是細想下來,無論是千秋之宴前她讓我奏琴,還是菊園一事,還有前兩日隆安酒樓一事,她都是厭惡旁人出風頭,她也沒有什么惡毒的計謀。因為我也懶得理她,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再說,過幾日她就要入宮,咱們也算是從此不相見,多好?!?p> “聽聞宮中人善于心計,不知她是否招架得住。”彭雪柔想著她即將入宮,心中難免對她生出幾分同情,雖然恒桑央自己不覺得。
王倩盼笑道,“你看你,方才如此不待見她,此刻又替她擔憂。再說,老王后是她姑母,王后是她親姐姐,咱們替她操什么心。”
“我才沒有那閑工夫?!迸硌┤嵴f著微微嘆氣道,“只是覺得,一入深宮便無回頭路。離家千萬里,深宮數(shù)十年?!?p> “所以禍兮福所倚,咱們世家被帝王忌憚,咱們也能躲過入宮的命運?!蓖踬慌螄@氣道,“我實在是不喜歡整日生活在算計之中。人活一世不過數(shù)十年,活得瀟灑自在些便好?!?p> 二人握著手又說了會話,馬車便停了。只聽得外頭二哥王景德說道,“咱們到了,請下馬車吧!”
王倩盼瞧著滿山楓葉紅彤似火,笑道,“可惜大嫂不愿出門,錯過了如此美景。”
王景云上前說道,“上次詩畫之宴,大嫂也不肯去。若大哥在就好了,大嫂也不會整日悶在別院?!?p> “這叫做,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王景德笑道。
“仗著大哥不在這,你竟然敢拿他們取笑。”王倩盼笑道,“我定要告訴大哥,讓他好生訓訓你!”
眾人正在說笑,其他人也都下了馬車。
沈理忙上前,給大家一一相互介紹。與沈理交好的公子少爺也都是爽朗的,早就聽聞世家子弟才貌雙全,今日有幸結識自然是高興,又是一些同齡的男兒,自然不乏話題。
王倩盼與彭雪柔自然先向長公主問好。
長公主擺手道,“今日乃友人相聚,不必拘禮。對了,給你們介紹一位奇女子,沈文佳?!闭f著看了一眼沈文佳,繼而說道,“你們別瞧她雖女子,卻十分驍勇。去年安都有場以棋子排兵布陣的宴會,沈文佳以女子之身奪得魁,王兄親自嘉獎?!?p> 王倩盼與彭雪柔聽著,很是驚訝,自是萬分敬佩。這位沈文佳身著似男裝,說不出的颯爽英氣。不過女子著男裝并不異類,就算是女子騎馬射箭也是名門世家所追崇。
沈文佳沒有絲毫表情,只拱手道,“有幸見過。”
長公主清嫣自然知曉沈文佳孤傲的性格,今日若不是直接去府里接她,她也未必會愿意出來賞楓,于是笑道,“前面有一亭,咱們一路走過去,如何?”
眾人自然應。
楓樹高大,有近百余尺,冠幅近四十尺之上,樹冠敞開呈圓形。楓葉色澤燦爛、形態(tài)別致優(yōu)美,樹梢一片火紅之色,地面上也堆積著厚厚一層深紅的楓樹落葉。
郊外山上的楓樹除了火紅色,另有橙黃色。稀少些的,也有暗綠色。
秋風吹過,說不出的愜意。
彭雪柔拾起一片楓葉,對身邊的王倩盼說道,“我曾在古書上瞧到,楓葉莖內所流的汁液經(jīng)制之后,會變成漿狀,味道甜美醇厚,用于烹飪調味,可以用來制甜食?!?p> “在清明至谷雨時節(jié),夜郎國的人會上山采新鮮的楓樹葉,用其汁液浸泡糯米,蒸出黑糯米飯,不僅有了黑油亮感,更有植物清香?!蓖踬慌涡Φ溃艾F(xiàn)在雖做不成蜜糖和黑糯米飯,但是賞這滿山艷紅之景,也是人生幸事。”
長公主清嫣在一旁聽著,笑道,“我還以為你們只喜歡談詩論畫,竟想不到也喜歡看些稀奇古怪的書籍?!闭f罷,又對著王倩盼說道,“咱們去前面看看,一同說說話,可好?”
王倩盼看了一眼彭雪柔,笑著點頭讓她安心,便對著長公主清嫣說道,“好?!?p> 二人避開那群人,跟在他們后面不遠處,慢悠悠的走著。
長公主頓了半晌,最終停下腳步,正色問道,“你,可有喜歡的人?”
王倩盼見她如此問,微微低下眼眸,“為何如此問?”
“我知道這樣問很突兀,再者這種問題直接說出口,的確會讓人難為情?!遍L公主清嫣走了兩步,又回過身,“但是我想知道答案,女子之間的心思猜來猜去太麻煩。你,是不是喜歡謝靈東?”
王倩盼聽著,捂了捂嘴,心里想著這位長公主果然是各直性子的人,尋常女兒家哪敢把這些話說出口??善沁@種爽朗,反而讓王倩盼心生敬佩,不知怎的竟也不顧其他直言起來,“我曾對他有過期許,但是一切都過去了?!?p> “所以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會惦記他了,是嗎?”長公主清嫣咬了咬嘴唇,有些微的緊張。
“自然?!蓖踬慌蔚溃澳切┎贿^是往事。今日是你問起,我便回答,我不想欺瞞誰,也不會惦記誰。你我雖接觸不多,但我知道你的為人,也喜歡你的性子。若不是身份相隔,咱們說不定會更親近些。”
長公主點點頭,微微嘆氣道,“我自有在宮里長大,沒有什么談得來的姐妹。等住在府里,旁人來巴結的不少,可我一個也瞧不上。唯獨沈文佳我很賞識,因此她雖性子孤僻些,我也喜歡和她親近些。其實千秋之宴你們來,我很開心,可是后來發(fā)生那樣多事……”
“那些事情是天下勢力之間的制衡,永遠沒有對錯,只是大家所處的位置不同罷了?!蓖踬慌挝⑽⒖嘈?。
“有一件事情,我想還是告訴你們?yōu)楹谩!遍L公主清嫣稍有遲疑,畢竟乃國事,可終究還是說出來,“前兩日狼奴族使者來安都,請旨和親。”
“和親?”王倩盼一愣,忽的想起那日在隆安酒樓彭雪柔碰到的那些異服之人,想不到他們來安都意在和親。
長公主清嫣點點頭,微微嘆了氣,“朝中的意見,是你或者彭雪柔。你們乃世家嫡女,身份尊貴,并非尋常官宦人家能比,狼奴族那邊也不會再說什么?!?p> “前方戰(zhàn)事未停,為何就談起和親之事?”王倩盼似失了神,愣了半晌繼續(xù)說道,“此事已經(jīng)決定?”
“還沒有定下來,這兩日前朝因為是戰(zhàn)是和,吵得不可開交。當然,這種事情是絕不會外傳,就連沈理也不會知道?!遍L公主清嫣帶著憐惜之意,拉著王倩盼的手,“我知曉和親是咱們出生名門之女的噩夢,可我雖為長公主,在此事上卻是半分力也使不上。”
王倩盼一時之間不知所措,“咱們去尋他們吧,我想找我哥哥?!?p> 安都郊外的賞楓之游匆匆結束。
回到別院,彭雪柔很是擔憂的看著王倩盼,她自從郊外回來一直都失神不語。
如水與如月二人見自家姑娘如此之態(tài),亦是十分憂心,本想去請醫(yī)者來瞧瞧,卻被王倩盼止住,“請將兩位哥哥請來,我有要緊事需與他們商議。”
丫頭如月見此,半分也不耽擱就去了,在門口就遇到兩位少爺,他們之前瞧自家妹子臉色不佳,自然也不放心,便前來看看。
王景云瞧著妹妹恍惚失神的模樣,萬分心疼,“盼兒,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你告訴哥哥,哥哥一定為你做主。”
聽到此言,王倩盼淚如雨下,哭道,“此事別說哥哥,就是祖父也無能為力?!?p> 王景云手忙腳亂替她拭淚,急切道,“無論發(fā)生什么事,哥哥在呢?!?p> 此時,一旁的彭雪柔也拭淚道,“見姐姐如此傷心,我也跟著落淚。姐姐,無論發(fā)生何事,大家一起商討一起面對,也許會有解決的辦法呢?”
王倩盼止住了淚水,側臉拭淚,深深吸了幾口氣,對二哥王景德說道,“二哥,你可曾想過何時娶我這表妹雪柔進門?”
“怎的突然這樣說?”王景德一愣,看了一眼彭雪柔,正色道,“我已經(jīng)想過,等咱們回去之后,由我爹上門提親,明媒正娶。我雖不在乎那些,但是雪柔畢竟是女孩子,總不能委屈她。你為什么會突然提起這件事?”
王倩盼微微搖頭,“不行,不能再等。你這就立馬飛鴿傳書回家,稟明祖父,讓他允你們在別院成親。好歹有大嫂在,就算是長輩見證?!?p> 聽到這話,王景云一頭霧水,很是不解,“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祖父怎么可能會同意他們在別院倉促成婚?”
這時,彭雪柔握著王倩盼的手,淚眼道,“姐姐,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王倩盼自知此事并非自己能夠解決,若不跟祖父說清楚此事緊急,大家只會覺得此事荒唐,自然不會允,對著彭雪柔道,“今日長公主告訴我,狼奴族使者前來安都求親,和親人選便是在你我二人之中。”
彭雪柔聽著,突覺得頭暈,好在一旁的如水眼疾手快忙扶住。
“狼奴族遠居北方高寒之地,畜牧為生居無定所,無論飲食亦或言語都有不同。再者,戰(zhàn)亂和親的女子就是戰(zhàn)利品,毫無尊嚴而言。咱們若真的和親,便是九死一生,備受折磨?!蓖踬慌握f著又拭淚,“你身子向來不好,別說高寒之地你是否能住下,就是和親一路奔波你又如何承受?既然你與二哥情投意合,此刻也顧不得繁文縟節(jié),只能盡快成親,方能免去和親之苦?!?p> “和親是所有女子的噩夢,遠比入宮悲慘百倍?!迸硌┤釡I眼汪汪,“可自先帝以來,再無和親,如今怎的突然會提起和親呢?方才姐姐說我受不了北界寒苦,難道姐姐就能受得???”
王景云眉頭緊鎖,緊握著拳頭,“前線戰(zhàn)事吃緊,帝王竟動了和親的心思,實在是可悲!我不會讓你們有如此遭遇,好在近些日子別院守備不嚴,你們二人快逃出安都。”
“是,你們逃走,不能如他們的意!你們躲回家去,我還不信帝王會因為這個將咱們王家翻過來?!蓖蹙暗旅Φ馈?p> 王倩盼拭淚,無奈道,“即便祖父在此,且無論如何疼惜我,也不會因為我而違背帝王旨意。若因此事給家族帶來災難,并非我愿?!?p> “你別怕,哥哥說過,會永遠保護你。”王景云拍了拍王倩盼的肩,“如今戰(zhàn)事不利,就算是和親必然也是處處受制,帝王心高氣傲未必會愿意。咱們不能坐以待斃,我今日就請旨披甲上前線,若得勝歸來你們自然不用去和親;若敗,帝王也不會不顧及天下人議論,將葬身沙場臣子的妹妹送去和親?!?p> 說完便要出去,一把被王景德拉住,“就算要從軍,也是我去。你二哥我風里來雨里去的早就習慣了,你常年待在家的,怎能受那些苦?”
“你們都不能去。北界戰(zhàn)亂刀劍無眼,你們去送死么?”王倩盼起身正色道,“若和親是我們的命運,我們會接受?!?p> 一旁的彭雪柔亦拭淚道,“景德,若你因此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要我的命?”
王景德笑著安慰眾人道,“咱們先去打探打探消息。若真能從軍,說明和親之事沒有被定下來,大家也好安心。若真的訂了和親之事,就趕緊告知祖父,看能如何解決。咱們亂成一團,也解決不了事情,是不是?”
幾人見王景德說得有理,便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