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倩盼修養(yǎng)了數(shù)日,整個(gè)人的精氣神才好些。
想起剛回家的那幾日,臉色蒼白雙目無神,多少人擔(dān)憂垂淚。
“盼兒,你祖父說你若身子好些,就去他書房找他。”王倩盼的娘親關(guān)切的望著她。
“娘,你放心,我已經(jīng)好多了?!蓖踬慌蔚椭^說道,“我回家已有數(shù)日,一直未向祖父請安。今日我便過去一趟,想來祖父也有話與我說?!?p> 夫人便點(diǎn)點(diǎn)頭,又說道,“你先吃些東西再去,別餓著自己。”
“知道了,我會乖乖聽娘的話,多吃點(diǎn)東西?!蓖踬慌沃滥锶缃耠y過脆弱,自己也只能裝作沒事人,方能安慰她。
王倩盼收拾妥當(dāng),便帶著如月前去給祖父請安。
王卿仁正在書房看書,屋內(nèi)燃著香爐,只聽得屋頂雪融化滴落的水聲。
“祖父。”王倩盼讓如月在外頭候著,自己一人進(jìn)了書屋,見祖父專心看書,便輕聲喚了一句。
王卿仁這才抬起頭,放下手中的書,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說道,“你坐下,咱們祖孫兩好好聊一聊?!?p> “祖父有話,孫女自當(dāng)洗耳恭聽?!蓖踬慌喂Ь吹?。她雖平日里玩鬧,內(nèi)心對祖父卻是萬分恭敬,這種恭敬不僅僅是晚輩對長輩,更是對強(qiáng)勢者的佩服。
“閑話家常罷了?!蓖跚淙士攘丝?,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王倩盼見祖父咳嗽,忙問道,“祖父怎的咳嗽起來,可曾有醫(yī)者來瞧過?”
“祖父老了,身子骨不如以前?!蓖跚淙蕠@氣道,“盼兒,你知道么,你長姐如英幾個(gè)月前,就已經(jīng)病逝?!?p> 王倩盼一愣,雙手緊緊捏著椅子的扶手,“怎么會......祖父......”
“如英是你長姐,也是我第一個(gè)孫女,自有在我教導(dǎo)下長大。送她入宮,仿佛還是昨日。”王卿仁苦笑,“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送走了如英,又送走你哥哥景云。你認(rèn)為,我該如何做?”
“千秋之宴上,我瞧姐姐神色尚佳,不似有重疾。這件事咱們必須查一下,不能讓姐姐白白送了性命?!蓖踬慌握f道。
王卿仁看著她,問道,“若查出是誰,你打算如何?”
王倩盼一愣,聽著這話心中有幾分猜測,“祖父知道宮里的情況?知道如姐姐是怎么死的?”
“宮里的人說你姐姐是被王后問話時(shí),王后用匕首刺死。”王卿仁頓了頓,又說,“實(shí)際上,你姐姐是自殺?!?p> “自殺.......怎會?怎么會?”王倩盼自然不敢信,在她的記憶里,姐姐并不是會輕易放棄自己生命的人。
“當(dāng)時(shí)王后抓住了謝氏謀害帝王子嗣的把柄,想將你姐姐也拉入其中?!蓖跚淙蕠@氣道,“你姐姐許是因?yàn)楫?dāng)時(shí)咱們都在別院,若帝王疑心她,整個(gè)王家都要遭受滅頂之災(zāi)。所以才能出此下策。”
王倩盼聽著這話,心中才有幾分可信。
若是自己面臨那樣的情況,定然會舍棄自己的性命,保全族人。
王倩盼頓了頓,“祖父的意思是,要讓我進(jìn)宮?”按例而言,送姐妹入宮是尋常,如今姐姐不在,宮里便沒有了王家的人,所以猜測祖父是想讓自己入宮,也是正常。
“盼兒,祖父不會讓你再步你姐姐的后塵?!蓖跚淙视挚人砸魂嚕攘嗽S久才平靜下來,繼續(xù)正色道,“我二十歲執(zhí)掌王家至今日,多少風(fēng)浪不曾見過??刹恢醯?,這些日子總有些力不從心,許是老了,又連續(xù)送走兩個(gè)孫輩,也著實(shí)累了?!?p> 王倩盼從未見過祖父如此神態(tài),連忙說道,“祖父不老,一點(diǎn)都不老?!?p> “傻孩子?!蓖跚淙市Φ?,“我的摯友、我的宿敵,都已經(jīng)不在人世,我怎么還不算老呢。這些日子沒見到祖父,你就沒有什么話與我說?”
王倩盼聽到這話,垂下頭,“祖父,我時(shí)常在想,若當(dāng)時(shí)我肯和親,哥哥就不會出事。祖父,是我害死了哥哥么?”
“戰(zhàn)亂并非你而起,死亡也并非你所愿。就算沒有和親這件事,你的哥哥們正值年少,國家有難,難道不該上陣殺敵么?”王卿仁正色說道,“難道就我孫兒一人戰(zhàn)死沙場?其他戰(zhàn)死沙場的將士,難道沒有爹娘兄弟姐妹?為國捐軀,精忠報(bào)國,乃我王家的榮耀。”
“可是,他是我哥哥。我知道戰(zhàn)死沙場乃一族榮耀,可我不奢求這些榮耀,我只希望哥哥活著?!蓖踬慌未箿I,甚是難過。
“你知道,戰(zhàn)亂因何而起?”王卿仁微微嘆氣,又問道。
王倩盼拭淚,“狼奴族狼子野心,犯我疆土?!?p> “狼奴族的地界處于北界之上,多高山寒苦之地,不宜耕種?!蓖跚淙视值溃耙坏┨鞛?zāi),整族都面臨覆滅之禍。為了讓他們的百姓子嗣活下去,就只能侵犯他國。說到底,所有人只是為了活下去,拼了命,也只是想活下去。”
“祖父為何要跟我說這些?!蓖踬慌斡行┎唤?。
王卿仁道,“我想讓你知道,天下受苦之人眾多,蕓蕓眾生皆有其痛苦之處。日后無論你走哪一條道路,經(jīng)受多少挫折,你都要咬牙熬下去?!?p> “祖父今日叫我來,是想開解我?”王倩盼拭淚。
王卿仁說道,“你向來聰慧通透,可也容易多思。你哥哥的死,并非你所致,你不必自責(zé),更不能折磨自己?!?p> 王倩盼起身行禮道,“多謝祖父費(fèi)心開解。祖父,你也得注意身體,不可太勞累?!?p> “我老了,終要將王家的眾人交給其他人。我希望這段權(quán)利的交替,能夠安穩(wěn)。不起波瀾。”王卿仁稍有些失神,想起自己剛接手王家重任時(shí),年僅二十,也算是在各股勢力間夾縫求生。
許真的是老了,時(shí)常會憶起陳年往事。
王倩盼說道,“祖父放心,所以王家不會亂?!?p> “是,我教導(dǎo)的孩子們,我自己清楚。”王卿仁笑道,“好了,你回去吧,多陪陪你爹你娘。”
“是。”王倩盼行了禮,便退下。
王倩盼與如月剛回到院子,就見到一個(gè)熟悉的背影坐在榻上。
如水見著姑娘回來,忙上前扶著,“姑娘,你看誰來啦!”
坐在榻上的沈文佳轉(zhuǎn)過身瞧見了王倩盼,連忙下了榻,握著王倩盼的手,上下打量著,“你瞧瞧你,才多久沒見,怎就瘦成這般模樣了?”
王倩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淺笑道,“許是這幾日胃口不好,不要緊的,養(yǎng)些日子就好了。對了,你怎么來了?”
“長公主奉帝王之命前來探望,我便一同前來。”沈文佳皺著眉頭,“還不是擔(dān)心你?!?p> “雪柔她沒有來?”
沈文佳擺手,“她若來了,瞧見你這模樣,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樣。到時(shí)候你們兩個(gè)一起哭,我都不知道先安慰誰?!?p> 兩人說著話,便坐到榻上。
如水忙端來熱茶,又上了些糕點(diǎn),“沈姑娘您來了真好,能陪我們姑娘說幾句話,不然姑娘整日悶悶的,奴婢們都不知道該如何辦,可真愁死人。”
“見我氣色好些,你這丫頭話都多了?!蓖踬慌沃噶酥溉缢?,說著又問沈文佳,“清嫣大婚定在三月幾日?”
“三月初八,星辰司的人瞧過,是個(gè)難得的好日子。”沈文佳拿了一塊糕點(diǎn)吃了一口,“這糕點(diǎn)不錯(cuò),十分香糯爽口,你也吃一點(diǎn)?!闭f著便拿了一塊遞給王倩盼。
王倩盼接過便吃了,又喝了些水,笑道,“這是我大嫂親手做的,不比外頭的手藝差?!?p> “我好羨慕你呀,還有人親自給你做糕點(diǎn)?!鄙蛭募研Φ?。
王倩盼想起當(dāng)日,自己與彭雪柔拿著自己哥哥的名頭去騙沈家夫人,讓她誤以為王家有心娶沈文佳,從而能夠善待她,不再給她安排些婚事。如今哥哥不在世,那沈家夫人定當(dāng)會再打起沈文佳的主意。
“你家主母夫人,又為難你?”王倩盼連忙問道。
“我從不將她放在心上。再有,倩盼,你不必為我操心,如今你自己保重身子才是要緊事。”沈文佳依靠在榻上的軟枕之上,“你這院子舒服,讓人收拾一間出來,我今日住這里。”
“哪里需要沈姑娘吩咐,如月剛才已經(jīng)去安排了?!比缢Φ?。
王倩盼倒也不驚訝,如月向來辦事周全,忽然想到一事,“清嫣是一人前來,還是......”
“謝靈東也一起來的?!鄙蛭募讯似鸩璞攘艘豢诓?,“你哥哥與謝靈東也算是摯友,好歹也該來送一程。再者清嫣前來,他多少有些不放心,所以才會陪同前來吧?!?p> 王倩盼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說話,只喝著茶。
兩人又說了些話,如月便帶著沈文佳去旁邊屋子先行收拾整頓。
王倩盼正在無事翻書,如水前來說道,“姑娘,袁公子來了。”
“袁安懷?他不是去了泰冒山,從安都過去,再來這邊,路途也十分遙遠(yuǎn),他怎么會來呢?!蓖踬慌畏畔聲?,低聲念叨著,又忙說道,“外頭冷,還不將他請進(jìn)來?!?p> 袁安懷進(jìn)了屋,解開身上的披風(fēng)交給如水,對著王倩盼說道,“你這屋子暖和,香氣襲人。”
“外頭的雪正在融化,哪有不冷的道理。”王倩盼吩咐如水,“把披風(fēng)放火爐邊上烘著,等會再穿時(shí)才暖和,再端杯熱茶來,要普洱?!比缓蟛艈栐矐眩澳阍醯倪@么突然就來了,我還以為聽錯(cuò)了?!?p> 袁安懷上下打量一番王倩盼,說道,“你瘦了好些。”
“許是這幾天多夢,又食欲不佳。”王倩盼低著頭淺笑著,說道,“不要緊的。你別擔(dān)心?!?p> “我如何不擔(dān)心。我從泰冒山日夜兼程趕來,馬都跑廢了兩匹。你可知我有多擔(dān)心你?!痹矐芽粗?,急切的說道。
王倩盼聽到這話,微微掩鼻,忙問起其他話,“既然你不遠(yuǎn)千里去泰冒之山,那山中究竟有無浴水?”
“浴水自泰冒之山而出,東流注于河。所以是縣志記載有誤。”袁安懷說道。
“畢竟咱們手里頭的縣志都是孤本,又流傳過數(shù)人之手,有所偏差也是意料之中?!蓖踬慌慰粗矐?,笑道,“我只是沒想到,你竟然會為解除這個(gè)疑惑,真的親自走一趟泰冒山?!?p> 袁安懷笑道,“既然我答應(yīng)那位大師會完善此書,必然要嚴(yán)謹(jǐn),若日后真成書,才不會誤人子弟。再說,我很喜歡四處閑逛,會遇到很多不一樣的風(fēng)景,不一樣的人,吃不一樣的事物。”
王倩盼捂嘴笑道,“那你此行,可見到什么好看的風(fēng)景,遇見什么樣的女子?”
“路上風(fēng)景很美,也曾見著或俏麗或可愛的女子,可我卻歸心似箭,只想來見你。你可知為何?”袁安懷斂了笑容,從懷里掏出一塊通透玉佩,在手里端詳一會,便放在王倩盼跟前的桌上,說道,“此玉佩是我在終南山求得,一直貼身帶著。這次從泰冒山趕來的這些天,我一心想著將此玉佩贈與你,可見是魔怔了?!?p> 王倩盼自然知道贈送玉佩之意,臉色微紅低著頭,拿起桌上的玉佩,低聲說道,“你這話有些突然,我竟不知如何回?!?p> “沒關(guān)系,你不必為難。我贈你玉佩,是我自己的心意,但是我不會強(qiáng)求于你。你即使無意,也請收下它,就當(dāng)是朋友之間的贈禮?!痹矐盐⑽⒖嘈?,說道,“以前我自認(rèn)瀟灑自由,卻也是也是一事無成。你能將我當(dāng)做朋友,我就已經(jīng)很滿足,不敢奢求其他。”
“安懷,我最近沒有心思去想這些事情。”王倩盼看著袁安懷,心中雖有不忍,卻也不想耽擱他。在王倩盼的心里,袁安懷早已不是旁人口中說的那般無用,他的真摯與執(zhí)著,實(shí)在讓王倩盼欽佩??墒亲罱踬慌涡牧淮?,實(shí)在沒有心力去思考自己對他的感情究竟如何。
袁安懷見她對自己的稱呼都悄悄換了,心中大喜,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有很多時(shí)間,我可以等。這些天我會日日來陪你說話,你可別因?yàn)榻袢罩?,便疏遠(yuǎn)我。”
王倩盼淺笑說道,“你若不嫌麻煩,來與我說話我自然高興。正好今日清嫣與沈文佳,還有謝靈東,他們?nèi)艘矂偟?。喪事期間不聞舞樂,咱們小聚一番,說說話也好。對了,二哥知道你到了么,可給你安排了住處?”
“這個(gè)不要緊,我現(xiàn)在去找景德兄,在他院子里隨便找個(gè)屋子就能睡,我沒有那樣多講究。”袁安懷到了之后直接來看王倩盼,旁人那里都不曾去,如今見著她才安心。
若景德兄知道,定會說自己重色輕友,幸而自己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一壺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