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快到過年了,林諾就越會忍不住的去想她的媽媽。
想媽媽現(xiàn)在是不是又有別的小孩啦,是不是對別的小孩也像對她這樣?。窟€是媽媽被人控制住了不能回家,她其實已經(jīng)后悔了,非常后悔原來那么對自己……
母女天性,林諾拾掇窗戶的時候,迎著太陽光腦子里突然蹦出了這個詞。
但短暫的思念過后,林諾心里更盼著她爸能回來把這個家撐起來。
林諾媽媽的離開,并不怎么光彩。
她或許也想過要做一個好媽媽,但那也只是或許了。
林諾關于媽媽的回憶,除了無休止的吵架畫面,就只有那一張她媽媽親手縫的小被子了。小被子的四個邊早就磨破了,林諾沒舍得拆,就只是在上頭打了補丁。被面上哪兩只喜慶的的大紅鯉魚,也因為年歲有些褪色了。
林諾長大以后就不怎么蓋這床被子了,而是經(jīng)常抱著它入睡,太陽通常替代了媽媽的角色,用它遺留的所有熱量給予這個孤獨的小姑娘溫暖。
村里人對林諾媽的離開眾說紛紜,一度傳出十好幾個版本來,學校里的老師甚至還有說林諾媽是被拐來的,后來又被城里的家人接回去的。
其實吧,都不對。
林諾她媽是自己走的,還是正兒八經(jīng)領了離婚證走的。
那個時候林諾出生還不到四年,林諾他爸也還是個勤奮努力的小伙子,在鎮(zhèn)上干活一周回來一次。
林諾她媽媽呢,雖然人懶了點,但對公婆也遠沒有后來的陰陽怪氣和辱罵啥的。
噩夢是從林三兒帶著林有正打麻將開始的,賭錢,先贏后輸,直到輸?shù)膬A家蕩產(chǎn)還不算完,輸?shù)牧钟姓枇烁呃J想翻盤結(jié)果又給搭進去了。
錢總歸是要還的,林有正觍著臉回家找爹娘完傳聞中的金條還債,而林諾他媽媽支兒著耳朵在一旁聽,等爺爺奶奶明確說確實沒有以后,巨大的壓力先把林有正整崩潰了。
林諾媽從房間外沖進去,又哭又喊好似瘋魔了一樣,嘴里就重復著兩句話“沒有,怎么會沒有呢!”
往日里的溫情的假面一下子被扯落在地上,甚至還被人狠狠地跺了數(shù)腳。
命運的玩弄自此對這個家露出來獠牙。
林諾媽當天晚上就跑了出去,林家人只以為她回娘家去了,不曾想她跑去了林有興家。
第二天中午就叫了四五個漢子來林家把東西搬空了,林諾媽對著林有正和老兩口破口大罵,說自己倒了八輩子血霉給騙到他家來當兒媳婦……
那天,林諾哭成了淚人,在她媽走了以后先是挨了林有正一腳,又被奶奶敲了好幾棍子,“你這個喪門星,哭哭哭,就知道哭,賠錢貨,我看著把這個家哭沒了你就樂意了!”
那天下午,林諾一個人在那個空蕩蕩的家里哭暈了過去,醒來看到的是滿臉怒容的林有正,憤恨不平的林奶奶和無奈滄桑的爺爺,他們剛從林諾姥姥姥爺家回來,帶著從那兒要來的一千塊錢賠償。
回來的路上又碰上坐著林有興小轎車的林諾媽,兩方對罵了一番,打定主意明天就要去縣城離婚。
“你欠的錢我一分不認,你這種天殺的窩囊男人要是還有點骨氣就別熊女人?!?p> 林奶奶不干,最后還是爺爺發(fā)話,“還嫌不夠丟人嗎?林有正自己捅出來的簍子自己收拾,明天去離婚,林諾媽把東西搬回來?!?p> 大抵老爺子在林諾媽那兒還有幾分面子情,第二天一早就帶著人把東西又搬了回來,然后扯著林有正去離了婚。
林諾媽高高興興的撇下這一家子人走了,擺脫了林諾媽的稱呼,回歸了自己的本名“孟秀春”,留下她的女兒,林諾在這個幽暗的家里聽天由命。
而打那以后,林諾也鮮少聽人說起她媽的近況來。
最近的一次還是三年前,有人說她跟了一個大老板,給人當后媽去了。
“穿金戴銀的,那天在美容院碰見,哎呦我去,差點認不出來,快四十的人了打扮的跟十七八的小姑娘一樣,旁邊還帶著個十六的女娃娃,我一問說是她繼女,就是可憐林諾咯?!?p> 林諾幻想了一下穿金戴銀的樣子,可大抵她的見識太過于貧乏,止步于看到的結(jié)婚時新娘子的模樣,以至于她在看到外頭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時,像一只饑餓的小老鼠掉進了米倉。
年還是要過的,家里越是窮越要過年,畢竟這可能是一年中唯一開心的幸福時刻。
林諾花五毛錢買了二十張紅紙,剪了窗花貼在窗欞上,黑灰色的,暗不楞登的窗戶立馬有了喜慶的味道。
林諾用自家爺爺?shù)裘珖乐氐拿P將就著寫了兩個福貼在門上,就不得不去小賣部花一塊五買只新的毛筆用了。
林諾自己寫春聯(lián),“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橫批,吉祥如意。
這幾個字是林爺爺手把手教過林諾的,在他還活著的時候。
也是林諾為數(shù)不多的彩色的充斥著歡樂的回憶。
“曾經(jīng)有個財主大字不識一個,還想附庸風雅,諾諾知道附庸風雅是什么嗎?”
“知道,是假裝自己很有文化。”
“對,諾諾真聰明,像我爹,哈哈哈。爺爺繼續(xù)給你講,那個財主給他娘過六十大壽,就請了個秀才來給寫副對聯(lián)。
秀才公大筆一揮,寫[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這財主一看,給我娘寫賀壽的對聯(lián)怎么能沒我娘呢,硬是逼著秀才改成[天增歲月人增壽,爹滿乾坤娘滿門]?!?p> 爺爺?shù)墓适聞傊v完,小林諾就在那兒笑成了一團蜷蝦,無他,太好笑爾。
而今,林諾一個人寫著對聯(lián),卻再也見不到那個在身后指點她下筆的人了。
斯人已逝,如流水,如終年。
寫春聯(lián),貼窗花,掛燈籠,紅紅火火的才能說是真過年。
林諾從小賣部里買了四根手指長的蠟燭,又削了竹條扎燈籠。
以前村里還有巧手爺會扎兔子燈蓮花燈啥的,現(xiàn)在老人一走,新一輩里能扎個大圓燈籠就算是巧手了。
等天光大暗,林諾把大紅燈籠掛上去以后,這個破敗的小院突然像極了了鬼片的拍攝現(xiàn)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