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學那天，唐坤早早換上了宮學的校服，衣服是土黃色的，摸起來像是某種麻料，不怎么保暖但很輕便。宮學里所有的學生都穿一樣的衣服，亦展示宮學之內(nèi)只憑學識相交，人人平等，但皇子往往可以佩戴一枚獸形金胸針以示身份。唐坤是太子，他的胸針是一只盤旋的獸形，首尾鑲著兩顆弧面的藍寶石。
唐坤由著如林忙活著整理他的東西，自己個擺弄著胸針，整理整理衣領(lǐng)。在這無趣的宮里呆了這么久，沒意思得很。唐坤還真是頭一回這么期待上學。正興奮著他就聽見門外有人催他。
“寧棠！”門外左明喊他，“快點！”
“這就來了！”唐坤讓如林拿上書包，自己先出了門，就看見兩個人已經(jīng)在等著他。這兩天這兩人跟他關(guān)系也好了起來。唐坤本人對朋友還挺夠意思，也不擺什么太子的架子，這兩個小孩來東宮幾回，一來二去三人就好上了。伴讀的用處就是陪吃陪喝陪玩，而唐坤有了人陪伴，心情也好了很多。
“不是叫你快點嘛？”左明抱怨道。
“來了，來了。”唐坤走過來，“大清早的你們倆著什么急？”他上上下下打量兩人一番，沈云春就不說了，左明穿上這一身校服還真有幾分學子的氣質(zhì)。還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
沈云春拎著書包，怨念地看了他一眼，“你忘了，在宮學遲到可是要打手板的?！?p> “打手板？！”唐坤好笑，普天之下誰敢打太子的手板？怕是他伸出手都沒人敢碰他一下吧！還沒等他說話，他就感覺身體一輕。
“快來吧！”左明和沈云春一左一右拉上他，就開始跑。
“等等！如林??！”唐坤忙回頭找他家太監(jiān)，就看見如林出來了抱著書包，跟著后頭一陣小跑。唐坤腿腳趕緊跟上，就這么被兩個伴讀一路挾持跑到了宮學前。
“可算是趕上了！”沈云春身體最弱，抓著左明的手臂，喘著大氣。前半程是他和左明帶著太子，后半程就變成了太子和左明拉著他。沈云春也沒想到太子大病一場身體反倒壯實了起來。
左明連忙幫著沈云春順了順氣。
唐坤也扶了他一把，他早習慣了晨跑，這點距離根本不算什么。
唐坤站定了，抬頭看。宮學只是一座單獨的宮室，尖頂飛檐，面積沒有他的寢殿大，但卻有兩層。這里離太子宮不遠不近，唐坤還沒來過。宮學招的都是五到十六歲的皇親皇子或者名門世子。所以這里的學子不是天資聰穎，就是非富即貴。
說是學堂，也是一個小的社交圈，以唐坤的身份，對某一個人的示好也能算得上是一種投資。但唐坤要想在這里交上幾個真心朋友，那可要慎之又慎。
“太子殿下。”這時一個頭發(fā)斑白老人走了出來，他的衣衫發(fā)鬢都收拾的十分齊整看上去嚴肅又刻板。
“陳司長。”沈云春左明不知覺站直了。
“陳司長，”唐坤跟著說。司長相當于宮學的校長。
“太子殿下的病好了？”老人大概是見得世家子多了，對著太子爺不假顏色。
“托司長的福，已經(jīng)好了?！碧评ぶt遜地低頭說。古代人最重視尊師重道這種說法，唐坤身為皇子楷模，也被如林逼著學了不少的禮貌用語。為皇室教學的老師一般都是朝廷里在職的文官大臣，能得皇帝青眼到宮學教課的往往都是品級較高的大臣，但這個宮學管事的司長卻不過五品。在省外五品的官可算是牛逼，但在這一巴掌下去都能打死一堆三品下的神都里，五品的官實在是無足輕重。
但他從如林那里知道這個司長不是一個簡單的人。四十年前這位司長科舉中榜，入朝為官便是四品的大元，還做過言官，進過內(nèi)閣，不過不知道碰了先帝哪根筋，就被從內(nèi)閣里趕了出來。后來先帝估計是想了想，又舍不得他走了，就降了五品官，入主了宮學。
陳司長打量了他一下，“那就請?zhí)拥钕掳堰@幾天落下的課業(yè)補全，十日之后交到我的手上?！?p> 哎呀？唐坤突然心頭一梗，臉就白了，“司長，其實我還沒——”
沈云春一把拉住了他，替他果斷地應了。
陳司長轉(zhuǎn)過臉，審視地看了一眼沈云春，然后又看向太子。
唐坤剛想說話，就立馬被左明按住。
“我們都會督促他的。”左明故作熱情地說，手上像是掐著雞崽子似的壓制著太子。
能讓這個皮猴子老實，看來這個陳司長真是個人物。唐坤識趣極了，也跟著賠笑。
陳司長沒說話，就點點頭，捻著胡子居然就這么走了。
“他難不成是特意出來迎我的？”唐坤感覺這個陳司長表達的也太含蓄了。他怎么都沒有看出這個司長有多高興看見他。
沈云春阻止他繼續(xù)自作多情，“太子是少君，太子復學按照舊禮，陳司長怎么也要和太子說上兩句?！?p> 掀開厚厚的幕布，一進來殿門就感覺到一股暖意?！澳亲鳂I(yè)怎么辦？”唐坤期盼地看向他的小伙伴們。
“自己寫唄！”左明揚著眉毛，他最煩那些筆頭功夫，他能背書能看書，但要讓他抄書那可就不成了。
沈云春看著自己的指甲只當沒聽見。
“如林……”唐坤轉(zhuǎn)過臉對著自家小太監(jiān)拋媚眼。
如林拎著太子的書包，頭就疼了起來，“殿下此事容后再議。”他現(xiàn)在剛剛重新接手東宮，宮人換了一波，瑣事一大堆，每天還要跟著太子后面給他到處擦屁股，現(xiàn)在居然還要替他抄作業(yè)。如林覺得他這個東宮大總管活得太不容易了！
“有林林在，本宮就放心了?！碧评す麛嗑彤敵闪送獾囊馑肌?p> 如林的臉頓時又灰了半截。
左明給了太子一個鄙視的眼神。
學堂還沒有到開課的時辰，大殿里擺了無數(shù)條桌，冬日里宮學用爐子燒了熱水供學子們暖身，有的起來晚的學生把飯盒帶著，在爐子邊捂一捂就開始吃早飯。
唐坤這么一進來，眾人就多多少少都看他一眼。其中有一個十來歲的小少年見狀，拍拍桌子，帶著人朝他們走了過來。左明捏了太子的手臂，就往前站了一步。
“此人是田侯世孫田游忟?！鄙蛟拼耗醯貕旱土寺曇舾评ふf，“大概是來找茬的?！?p> 唐坤心里有了譜，昨天晚上如林和唐坤說過這個表親。這個田游忟是田侯家的獨苗苗，平日里頗得太后寵愛，在京城的官家子圈里也十分有名，但偏生就和太子不對付。
“大病初愈，太子殿下看上去精神不錯。”田游忟淡淡地掃了左明一眼，然后就明目張膽地忽視了他，轉(zhuǎn)過臉和太子搭話。
唐坤心說他這個太子爺當?shù)靡蔡珱]有地位了，怎么一天到晚總有人上門懟他？“承蒙表兄掛念，寧棠恢復的還好。”唐坤禮貌地說。
田游忟的表情有些怪異，大概是不太習慣太子的禮貌對待，眉毛一挑正欲說什么，就被身邊一個稍大一點圓臉少年拉住了，“要上課了。你不想遲到吧！”
田游忟瞪了他一眼，然后回頭又是一副冷臉，看了看三人，“哼！”了一聲就走了。他的朋友也都跟在他的后頭。
圓臉少年回頭不好意思地朝三人笑笑，特別看了太子一眼，也跟著走了。
唐坤揚了下眉毛，這小子——
“你跟他那么客氣干什么！”左明擋住他的視線，他就看不慣田游忟那副嘴臉。
“那你還想在宮學里和田游忟打起來？”唐坤翻了個白眼，帶頭走進課室。
學堂的課室三列課桌，小桌兩個人，大桌三個人，唐坤跟著二小占據(jù)了一個中間的大桌。唐坤和沈云春坐在兩邊。唐坤落了座，眼睛四下掃了掃。
就看見朱豫堂帶個男孩在一個靠前的角落坐著，見著太子看過來，就和他點了下頭，然后就回頭和身邊的男孩說著什么。
那個男孩回頭好奇地看了他們一眼，對上太子的眼神笑了笑。他張望著周圍，好像看什么都稀奇?？赡苁穷^一回來。唐坤想，然后他注意到他的胸口也戴了一枚胸針。他略一思索，想起來朱豫堂好像有一個和太子同歲的親弟弟。
“跟著老六的那個是九皇子嗎？”唐坤問給他準備紙墨的如林。
如林點頭，手下快速地給太子研墨，“前陣子安婕妤求了皇上想讓九皇子上宮學，皇帝心情好就答應了?！?p> “嗯?！碧评げ挥傻枚嗫戳四莻€小孩一眼，那小孩看著倒是宮里難有的單純，一看就知道是生活在安逸順心的環(huán)境里。安婕妤不算太得寵，想必是平日里對他百般呵護。對比皇后還真是挺讓人羨慕。唐坤腹誹了句，也沒再分他們點注意力。
唐坤低著頭，翻了翻課本。本以為這些個青少年學的東西應該沒什么太難的，沒想到一堂大課下來他就開始臉綠。他這些天看話本都看習慣了，所以看書對他來說倒沒有什么。但聽人講課就完全不一樣了，他得在腦袋里一邊聽一邊翻譯領(lǐng)會。
左明拿著筆裝模作樣的記了兩個字，眼睛就往下飄，唐坤無意間瞥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偷偷摸摸揣了一包小肉干。
唐坤：“……”
左明發(fā)覺太子的眼神，自然地把肉干往唐坤手邊一推。
唐坤偷偷摸摸往嘴巴里塞了一口，然后默默地傳給被他招呼來，站著幫他研墨的如林，如林瞪了左明一眼。唐坤又默默地把零食包塞回左明的手里。左明就瞪那個傻了吧唧的太子。太子低下頭，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一本正經(jīng)地記著筆記。
同桌的沈云春撇過頭，默默地當什么都沒看到。
這兩個人真是太丟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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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宮學吃飯。宮學的飯還算可口，就是很清淡，所以很多人都自己帶了點加餐。宮學里人人平等，皇子貴子上課都同桌，唐坤就樂得把如林也拽到自己邊上坐下，如林掙扎了一下，可也爭不過太子。沈云春和左明跟如林也熟悉，就沒什么說法。
倒是一邊上的幾個學子給了幾個不好的眼神，但礙于太子的威懾也就不敢說什么。
如林也給太子帶了飯盒，里頭有一些重口味的肉菜，還有太子喜歡的點心，滿滿三個食盒，沈云春帶了些爽口的小菜，左明自己帶了一只烤鴨，三小這么一混，倒成了一桌大菜。
“這個天氣就應該吃個鍋子?！碧评じ锌?p> “什么是鍋子？”沈云春好奇地問。
“就是弄一個大銅鍋，熬一個骨湯，把想吃菜都丟到里面去，邊吃邊煮?！碧评ぷ羁上У木瓦@個時代沒有辣椒。
“哎！”左明起勁了，說，“我爹他們在北境就經(jīng)常這么吃，我四歲那年跟我娘去了北邊，吃了一回，可好吃了！”
“那下回咱們在宮學吃一回吧！”唐坤說，“你們說說咱們弄點什么菜？”
“我要吃驢肉和冬筍！”左明先點菜，“多備點肉，省得不夠吃。”
唐坤大笑，“這種東西就是搶著吃才好吃呢！”
如林咬著筷子，默默拿著小本本記了下來。
沈云春有些無語，來學堂是上課的，吃個午飯那么熱鬧干嘛？他這樣想，但也沒去掃兩人的興致。
下午的課只有一個時辰，熬過了上午，下午的時間就很好過了。唐坤打了個瞌睡，下課后借走了沈云春這幾日的筆記，讓如林把筆記收拾到束帶里。他就站起來伸了伸懶腰，這就擋了人的路。
“太子殿下，”朱豫堂帶著弟弟躲過太子的胳膊，側(cè)過身，端著手一禮，看上去十分的禮貌得體。
“六哥，九弟?！碧评ひ姞钜彩掌鸶觳玻亓艘欢Y。
朱豫堂和朱豫棋沒有多說話，道了別就走了。唐坤看著還有點感嘆，這皇子和皇子之間還真是不一樣！看二皇子和他弟那咋呼樣，再看看這對小兄弟。安安靜靜的老老實實的多好！
“愣著干什么?。 弊竺鬟^來搭著他的肩膀，“一會兒出去玩啊！”他朝唐坤眨眼。
“出去玩？要出宮嗎？”唐坤一瞬間不知道是驚嚇還是驚喜。
“對，出宮！走啦！”左明推著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