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天漸漸暖和了,春天說來就來,日子流水般過去了。如今的北京城也算是安穩(wěn),民國政府的都城在南京,經(jīng)濟(jì)大都市是上海,文化中心在北平。所以,北平的文人墨客多如牛毛,整天光讀報就能得到許多小道消息,各種嘴仗天天打,老百姓管不著那些,吃飽穿暖才是王道。但許多有志之士憂心忡忡,形勢不容樂觀,盡管有人振臂高呼,可又有幾人能聽?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這是最底層人的生存理念。像這樣不用天天提心吊膽擔(dān)心槍炮無眼,老百姓就覺得吃飯是頭等大事,其他的都得靠后。老百姓要求就這么低,北平的繁華依然如故。天橋的雜耍,前門的小吃,東安的繁華,戲院的名角兒,饒大街跑的洋車,八大胡同的窯姐兒,一切都似乎沒變,但敏感的人隱隱預(yù)感到這些都是風(fēng)雨前的平靜,那種令人窒息的感覺越來越盛。
武田和南京政府的專員已經(jīng)見過幾次,今兒一早,武田就通知輕寒,晚上要宴請專員,讓輕寒安排好。接到通知的輕寒親自去了老字號宏澤苑大酒店,預(yù)定了豪華大包廂,邀請了有名的交際花作陪,敲定了酒店最有名的菜肴。
下午五點左右,輕寒就提前到了宏澤苑。五點半武田、鈴木、云子就到了,幾人剛坐下,專員和兩名助理也到了,互相寒暄客套,吹捧假笑,然后落座。武田和云子其實與中國人交談一點沒問題,不過兩人奸詐疑心重,深怕中國人給他們下套,所以每次見面都會讓輕寒在場,至少。目前在北平他們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耿輕寒。此次宴請實則也是慶祝雙方合作愉快,不久之前,專員代表南京政府跟武田簽訂了購買武器的合同,五月初就會交貨。今晚就是單純的為了慶祝,不談公事,所以要輕松愉快,以消遣為主。
餐后,專員又邀請武田等人去戲樓,據(jù)說有個名角才從美國回來,在美國唱戲都贏得了滿堂彩,作為北平的名人和要員,怎么著也得去捧個場。
這一通鬧騰,等輕寒回到家已經(jīng)快午夜了。石頭想著打些熱水讓大少爺洗洗,松泛松泛再躺下,輕寒確實有些乏了,想著石頭也累了一天,明兒一早還要去公署,擺擺手打發(fā)石頭直接去歇著,自己也直接躺下,閉上眼睛。今兒陪著喝了幾杯,沒醉卻也不想動彈。
迷迷糊糊要睡著的時候,耳邊響起輕柔的聲音。
“大少爺,起來泡泡腳再睡。”
輕寒閉著眼睛嘟囔:“槐花,是你嗎?”
“是我,大少爺?!?p> “困了,不想動?!?p> 沒聽到聲音,想來是走了,輕寒睡了過去。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人輕柔的替自己脫了鞋襪,腳上傳來溫?zé)岬母杏X,舒服極了。輕寒嘴角上揚,低語:“槐花,謝謝!”
第二天輕寒一睜眼,想起昨晚那雙溫柔細(xì)致的小手,無聲的笑了。
“大少爺,醒了嗎?”
“醒了,進(jìn)來?!?p> 槐花打了熱水讓輕寒洗漱,輕寒溫柔的笑著說:“天熱了,不用熱水?!?p> “快洗漱吧,昨晚上喝了酒,我熬了粥。以后少喝點酒,白日里忙,夜里還要喝酒,飯都沒吃多少,身體哪能受得了?”
槐花像個小管家婆似得絮絮叨叨的,輕寒聽著嘴角不由的露出溫暖的笑,目光追隨著嬌俏輕靈的身影,心里柔軟如水。
“槐花?!?p> “嗯,大少爺,怎么了?”
輕寒靠近槐花,聞著少女身上傳來的幽香,陶醉般深吸一口氣,柔聲說:“槐花,等我?!?p> 槐花微微仰頭看著輕寒,一雙黑白分明的漂亮的大眼睛水光瀲滟,一時不明白輕寒的意思。
“嗯?”
輕寒不說話,就站在槐花對面,目光深情、纏綿、寵溺,槐花在這樣的目光下,很快就羞澀的低下了頭,驚慌失措的往后退了幾步,小臉通紅,嬌羞驚慌的模樣小兔子般惹人憐愛,無處安放的小眼神鴿子般輕靈。
輕寒低聲一笑,低沉渾厚有磁性,大提琴般深沉性感的聲音驚的槐花的小臉像熟透了的蘋果。
“記住我說的話?!?p> 槐花低著頭微微點了點,然后轉(zhuǎn)身兔子般跑了。輕寒笑了,心情極好的坐下喝粥,粥的味道真好。
輕寒剛到辦公室,云子就進(jìn)來,柔聲說:“輕寒哥哥,今兒似乎心情很好?”
“還行,沒有什么不高興的事?!?p> “先生讓你過去一趟?!?p> “好,這就去。”
兩人一起往外走,輕寒順嘴問:“許久不見雅子,她還好嗎?”
云子目光一轉(zhuǎn),笑著說:“醫(yī)院很忙。”
“女孩子不用那么拼命。”
“雅子喜歡醫(yī)院的工作?!?p> “喜歡可以做,但不要作為事業(yè),女孩子嘛,天生就是應(yīng)該被人疼愛的?!?p> 云子側(cè)目看看輕寒,目光莫測。
武田和南京政府的交易結(jié)束沒幾天,就傳來不好的消息。中原大戰(zhàn)開始了,這才消停了沒多久,老百姓原本以為可以過幾天安穩(wěn)的日子,才打起精神想要好好過活的時候,城外涌來了大量的流民。
新政府對軍閥的戰(zhàn)爭就這樣拉開序幕??蓱z了老百姓,別說吃飽穿暖,連命都難保了。
這場戰(zhàn)亂持續(xù)了半年,最終以南京政府勝利結(jié)束。
已是深秋,落葉漫天飛舞,瑟瑟的秋風(fēng)吹過,原本積貧積弱的國家如今更是民不聊生,天災(zāi)加人禍,老百姓哭都哭不出來。
讓人更想不到的是,那邊剛結(jié)束,這邊又開始了。
十一月中旬的一個夜晚,輕寒在家接待了匆匆來訪的共產(chǎn)黨人鄭恩。
鄭恩風(fēng)塵仆仆,比以前更加消瘦的身材,一臉疲憊,好幾天沒有清理胡子讓原本儒雅的氣質(zhì)有了些許的剛硬。
“無覓,貿(mào)然打擾,還請見諒?!?p> “鄭兄,多年不見,十分想念,如今得見,無覓甚是高興,何來打擾二字?”
“今日我來實屬無奈,是想請無覓幫忙。”
“不知何事?”
“無覓可曾聽說南京政府集結(jié)了十萬軍隊,向我革命根據(jù)地發(fā)起進(jìn)攻?”
“是,這事早就不是秘密了?!?p> “如今根據(jù)地十分艱難,不僅缺少武器,既是僅有的武器也都是落后的,這都不是關(guān)鍵的,重要的是吃穿都是問題,更別說缺醫(yī)少藥,那邊不僅革命軍人生存有問題,手無寸鐵的老百姓更是艱難。這原本就是一場不該發(fā)生的戰(zhàn)爭,我們從沒有想過破壞國家統(tǒng)一,我們只是想讓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的老百姓能活下去,讓他們有方寸安身之地。誰能想,他們竟如此這般容不下,欺騙全天下的人民,說什么我們是赤匪,試問一下,有我們這樣為百姓著想的土匪嗎?”
“鄭大哥無需解釋,如今的政府我看在眼里,如果他們真為老百姓考慮,就不會不停的發(fā)起戰(zhàn)爭,到處搶奪地盤,放著虎視眈眈、狼子野心的豺狼虎豹不去打,整天就知道搞內(nèi)亂。鄭兄的人品無覓相信,鄭兄當(dāng)年所做之事無覓欽佩無比,今日鄭兄能來找我,無覓榮幸之至!鄭兄請講?!?p> “謝謝無覓!我果然沒有看錯,無覓乃真正悲天憫人,憂國憂民之仕。”
“鄭兄過獎,無覓受之有愧。”
“既如此,我就不客氣了。此次我是從根據(jù)地過來的,想托無覓購買一批物資?!?p> “具體是什么?”
“根據(jù)地如今什么都缺,不知道無覓怎么方便?如今到處都在抓共黨,我怕連累無覓,所以,無覓要在保全自己的情況下做?!?p> 輕寒點點頭,笑著說:“赤誠之人總是如此,從來不會只顧自己。無覓心里有數(shù),鄭兄不必?fù)?dān)憂。我這邊,除了武器,其他的都不成問題?!?p> “太好了,目前最缺的是棉布和藥品。”
“鄭兄大概需要多少,具體要哪些藥品,都給我一份詳細(xì)的數(shù)量,明天我就開始籌辦?!?p> 鄭恩直接從公文包拿出一份明細(xì)遞給輕寒。
“需要的都在這上,能辦多少就辦多少,無覓的安全最重要?!?p> 輕寒低頭看明細(xì),看完以后心里也有了成算,收起單子說:“需要一些時間,具體多久還不能確定,你看行嗎?”
“沒問題,原本現(xiàn)在國民黨就到處抓捕共產(chǎn)黨人,無覓肯幫忙已是感激不盡,多等幾日不是問題?!?p> “看樣子鄭兄是今日才到的?”
“是,今天下午才下火車?!?p> “可是找到住處了?”
“暫時還沒有,今晚先去找過去的一個工友,在他那里湊合一晚上,明天再去找住處?!?p> “那就住在府里吧,也方便一些?!?p> “不妥,為了你的安全,我們見面的次數(shù)都要盡量減少?!?p> “沒有那個必要?!?p> “有必要,他們現(xiàn)在瘋狂極致,我不能置你于危險之中,我曾在北平工作多年,許多人都認(rèn)識我,所以我會盡量不露面,需要見面時我會想辦法聯(lián)系你?!?p> 輕寒想了想,只好點頭同意。鄭恩不敢多留,起身告辭,對輕寒說不要打擾別人,從后門匆匆離去,消瘦的背影很快融進(jìn)蒼茫的黑夜。
直到鄭恩離開,輕寒才發(fā)現(xiàn),他連一杯茶都未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