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夫人說著說著嗚嗚嗚哭出了聲。劉媽也紅了眼,垂淚撫著趙夫人已經不再烏黑油亮的頭發(fā),幾根白發(fā)落在指間,昏暗的燈光下,劉媽看的一清二楚,心里一酸,眼淚撲簌簌落下。
“我苦命的小姐啊?!?p> 兩個中年女人,一個躺著,一個坐著,就在冬夜里低聲哭泣。燒的熱的燙身子的火炕也熱不了倆女人冰涼失望的心。
許久,趙夫人哭乏了,哭累了,一抹眼睛說:“大妞,上炕陪我躺會兒。”
“哎。”
劉媽蹬掉鞋關了燈爬上炕,躺在趙夫人身邊。兩人安靜的躺著,盡管特困,可兩人誰也睡不著。
趙夫人閉著眼睛,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腦子里想著心事,可怎么也靜不下來。
沒一會兒,趙夫人翻身起來,劉媽也趕緊起身。
“太太。”
“大妞,把那匣子拿過來?!?p> “哎?!?p> 劉媽爬到炕頭,掏出鑰匙打開炕柜,掀開上面的衣服,露出一匣子。劉媽費力的從炕柜里拿出來,慢慢挪到趙夫人跟前。
趙夫人笑了,低聲說:“看著就歡喜。”
劉媽也露出笑臉,低聲應:“這可是太太攢了一輩子的好東西啊?!?p> 趙夫人摸出鑰匙打開匣子,把里面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細細的撫摸一遍。
柔聲說:“大妞說的沒錯,這可是我攢了大半輩子的好東西,我就指著這些防老呢。啥都不可靠,人呢,這輩子啥都是虛的。什么父母兄弟姐妹,丈夫兒子家世,啥都比不過這真金白銀。守著它,我才踏實。我算是看透了,女人這輩子,靠墻墻倒,靠人人走,只有靠錢,它最牢靠。這些真金白銀,看著就親,這些房產地契都是安身立命的資本。”
趙夫人模樣溫柔深情,像看著多年的老情人一般。
劉媽噗嗤一聲笑了,戲虐道:“小姐,瞅你那財迷樣?!?p> 趙夫人這一夜折騰到天快亮時,才疲憊不堪的睡著了。
劉媽心疼地替趙夫人掖好被角,收起匣子,輕手輕腳上了鎖,才挨著趙夫人躺下。
幾日后,趙夫人等來了消息。劉媽的男人打聽到,趙會長包了牡丹樓的頭牌賽西施,如今那賽西施懷了趙會長的兒子。趙會長在東街買了一座小院子,賽西施眼下就跟貼身伺候的丫頭住那兒,趙會長還請了倆婆子伺候賽西施。
趙夫人的臉扭曲的幾乎猙獰,惡狠狠的問:“懷的是兒子?信兒準嗎?”
“準,是胡老大夫診的?!?p> “是金貴,竟然請了胡老大夫。那是錯不了,行,辛苦了。謝我就不說了,只要有我一口吃的,我絕不會虧了你們兩口子?!?p> “謝謝太太!”
“嗯,下去吧?!?p> 劉媽的男人一走,劉媽就恨聲說:“原來是個婊子。老爺咋想的?”
趙夫人冷笑幾聲:“說的是啊,原來是個婊子。清白人家的大姑娘都死絕了,弄個這爛玩意兒當寶,越活越回去了。”
“太太,我這就去收拾了那騷狐貍?!?p> “收拾她有啥用?女人再多,我從來不怕,瞅瞅咱這院子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關鍵是她肚子里的那塊肉。兒子,是吧,想抱兒子,那就好好抱兒子吧。”
趙夫人咬牙切齒的樣子,讓劉媽心里一突突。
“太太,您可千萬別想不開?!?p> “想不開?有啥想不開的?我想的開的很,去廚房一趟,中午加菜,老娘我今兒高興?!?p> 劉媽一聽放了心,太太這樣是真想開了。打小就不是個軟和的性子,狠起來不比男人差,連當年的老太爺都說可惜了,若是個小子,定能復興家業(yè)。
劉媽麻利兒的去了廚房。趙夫人沉著臉坐在椅子上,瞇著眼,心思百轉。
隔日,趙會長前腳出了門,后腳趙夫人也消停的拾掇利索,準備出門。
等到昨晚伺候了趙會長的姨太太過來耀武揚威的炫耀過,一群女人面和心不和的吃過早飯,四個平時走的近的姨太太們支桌子湊麻將,趙夫人也甩著帕子出了門。
一前一后兩輛洋車,車上坐著趙夫人和劉媽。劉媽的男人跟在洋車旁,一路小跑著到了東街。
劉媽的男人低聲說:“太太,那院子就在前面?!?p> 趙夫人叫停了洋車,劉媽趕緊下車付了車資。
“太太,咱直接進去?”
趙夫人點點頭說:“咱悠著點走過去,仔細瞅清楚了,說不定那挨千刀為了護著他那還沒生出來的兒子,防著我呢?!?p> 三人且走且看,沒幾步就到了賽西施的小院子。
趙夫人示意劉媽的男人上前叩門。
“誰???”
“開門,趙爺?shù)娜恕!?p> 門吱呀一聲剛開了條縫,劉媽的男人就一把推開了。
“太太,請進?!?p> 開門的婆子被驚的慌了神,堵著三人厲聲問:“你們是誰?這可是趙會長的院子?!?p> “啊呸。”
劉媽一把推開婆子,啐了一口說:“趙會長的院子,我在趙家待了幾十年,可從來不知道趙家啥時候有這樣下三濫的院子。”
劉媽扶著趙夫人往屋里走。婆子急忙大聲喊:“姨太太,姨太太,有人來了?!?p> 賽西施和小紅在屋里聽著這變了調的聲音,具是一驚。賽西施很快反應過來,苦笑一聲說:“來了?!?p> 小紅慌慌的問:“姑娘,難道是趙夫人來了?”
“八九不離十。”
“咋辦???”
說話間,劉媽用力推開屋門,一撩棉門簾。
“太太,您請進。”
趙夫人穿著裘皮大衣,雍容華貴的邁著趾高氣揚的腳步走進來。
已經耷拉下來的三角眼輕蔑的看著賽西施,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語不發(fā)。光這陰森森的目光,就讓賽西施心里有些慌。
賽西施強壓住忐忑,懶洋洋的起身,擁著被子說:“是趙太太吧。我身子不舒坦,就不給太太行禮了。太太請坐,小紅,上茶?!?p> 趙太太盯著賽西施被子下的肚子,冷笑一聲開口:“可真是真金貴,這是懷了個金疙瘩咋的?”
賽西施驚恐的捂住肚子,柔弱的哀求趙夫人:“太太,您饒了我。求您開恩讓我生下這孩子?!?p> 趙夫人沒坐,嫌棄這屋里簡陋,就站著說話。
“賽西施是吧,模樣果然漂亮。給你兩條路。一,打掉這孩子,跟老爺說你身子弱坐不住胎。然后,我親自接你進趙家的門,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榮華富貴一輩子。二,打掉這孩子,然后遠走高飛,拿著大把的銀子,下半輩子找個好男人,生一堆孩子?!?p> 賽西施眼淚撲簌簌落下,嬌弱低語:“太太,求您了。這可能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孩子了。求您讓我生下來吧?!?p> 趙夫人冷笑一聲:“別給臉不要臉?!?p> 門一響,屋里的幾人同時看過去。劉媽的男人拎著一婆子進來,甩在地上。
惡狠狠的說:“太太,她想跑出去報信?!?p> 趙夫人瞇瞇眼,回頭對炕上的賽西施說:“給你一天時間,仔細琢磨琢磨吧,機會只有這一次??丛诙际桥说姆萆?,我不想跟你過不去?!?p> 趙夫人揮手抬腳往外走:“走?!?p> 三人嘩啦啦的走了,來的突然,走的突然。
小紅趕緊跟出去關上大門,順手上了栓。跑進屋來低聲說:“姑娘,趙夫人這是信了?”
賽西施頹然躺下,長出一口氣:“這一關也算過了?!?p> “那我現(xiàn)在去找趙爺?”
賽西施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說:“下午再去。讓趙爺明兒過來一趟,就說我害怕?!?p> “嗯,我聽姑娘的。”
翌日一早,趙會長準時出門。趙夫人讓劉媽傳話說自己要急著回一趟娘家,姨太太們都別過來,自個在自個屋里吃。
趙夫人邊往外走,邊問劉媽:“都準備好了?”
“人都在外面等著呢,一會兒就跟在咱身后。”
“嗯,走吧。”
趙夫人在劉媽兩口子的陪同下急著出了門,直奔東街賽西施的小院子。
東街小院子門口,趙會長的兩名跟班分站兩邊,看見趙夫人帶著一溜兒大漢走過來,一臉驚詫,剛想開口阻止。
趙夫人一抬手,兩名跟班立馬被四名大漢制住,反剪雙手,堵了嘴,摁在墻邊蹲著。
劉媽推開大門,趙夫人抬腳進門。
劉媽立馬帶人直奔廚房。
廚房里兩名婆子一看來人不善,還沒來的及叫出口,就被劉媽帶來的大漢堵了嘴拿繩子捆住了。
趙夫人走到堂屋門口,里面?zhèn)鱽碣愇魇傻蔚蔚穆曇簟?p> “趙爺,我不會跟太太搶您,也不會進門給太太添堵,我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的生下兒子?!?p> 趙夫人鄙夷不屑的抬起嘴角,扯出一道無聲的嗤笑。
趙會長開口說話的聲音止住了趙夫人已經抬起的手。
趙夫人站在門外,仔細聽著趙會長說起自己滿是嫌棄的語氣。
“那潑婦如今越發(fā)的過分了,竟然鬧到這里來了。你只管好好養(yǎng)胎,給我生個大胖小子,那潑婦我自會修理?!?p> “還是爺疼我。要是這胎是個姑娘,太太也就不會為難我了??上О?,咋就是個兒子呢?”
“胡咧咧啥,老爺我就稀罕兒子。老爺我家大業(yè)大,啥也不缺,就缺兒子。”
“爺缺啥兒子,家里不就有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