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子被自己的口水嗆著了，連連咳嗽，鼻涕眼淚一時間控制不住。
等雅子止住咳嗽，輕寒已經(jīng)走進(jìn)自己的臥室。
門“砰”一聲關(guān)上。
門外，雅子突然感覺到了冬天的寒冷，徹骨的冷。
門內(nèi)，輕寒無力的靠在門上，悲憤交加，心頭滴血。
無眠的一夜。
早上，輕寒和雅子同時從臥室出來，兩人均是神色憔悴，臉色蒼白，雙眼布滿血絲。
輕寒面無表情往外走，雅子緊隨。一路無語，官署門口輕寒下車，頭也沒回就進(jìn)去了。
雅子緊緊握著方向盤，微微咬著下唇，目光復(fù)雜的看著輕寒的背影。
武田太郎辦公室門口，輕寒與山下相遇。山下看一眼輕寒青黑的眼圈，調(diào)侃道：“耿先生，雖說春宵一刻值千金，但節(jié)制才是武士必勝的利器?！?p> 輕寒面不改色，微微一笑：“山下君此言差矣，美人在懷，豈能辜負(fù)?！?p> 兩人的對話落在武田太郎的耳朵里，武田太郎抬頭看一眼輕寒，嘴角露出會心的微笑。
下午，雅子一如既往開車來接輕寒。
車上，輕寒側(cè)目看著雅子，淡淡的說：“我們談?wù)??！?p> “好?！?p> 雅子一腳油門，車往城外開去。
城外河邊，青草才露頭，河面吹來的風(fēng)依然凜冽，刺的臉生痛。
兩人迎風(fēng)而立。
輕寒舉目遠(yuǎn)眺，冷風(fēng)吹過心頭，頭腦也格外清醒起來。
輕寒側(cè)目看一眼雅子，嬌小玲瓏的身子在冷風(fēng)中瑟縮，盡管雅子已經(jīng)盡力了，但只穿了軍服的雅子真的感受到了河風(fēng)的刺骨。
輕寒不動聲色的脫下自己的風(fēng)衣，給雅子披上。
雅子的杏眼瞬間涌上水光。
雅子仰頭看著輕寒，幽聲問：“輕寒哥哥依然關(guān)心我嗎？”
輕寒避開雅子的眼睛，淡淡的說：“請雅子小姐不要多想，善良是中國人最普通的品格?！?p> 雅子的臉色瞬間失了血色，蒼白憂傷。
“輕寒哥哥覺得我不善良？”
“善良是要付出代價的?！?p> 雅子點點頭，想起往事，潸然淚下。
就著冷風(fēng)，雅子緩緩講起那些刻意被自己遺忘的往事。
武田家的主人除了妻子以外，有五六十位侍女。雅子的媽媽只是廚房里一名專門為主人做菜的廚女。樣貌清秀，身材嬌小，心靈手巧，做的菜精致美味。
那是一個櫻花盛開的季節(jié)，武田家主回來的很晚，雅子的媽媽去送夜宵。從那以后，雅子的媽媽很是得寵，一直到生下雅子。
主人的妻子怕雅子的媽媽分心帶孩子，無法全心侍候主人，另外精心挑選了一名年輕貌美的侍女，跟著雅子的媽媽學(xué)習(xí)做菜。
很快，雅子的媽媽就被主人忘了。雅子清楚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主人時的情景，主人淡漠冰冷的雙眼掃過瑟瑟發(fā)抖的自己，因為小女孩的膽怯和卑微，眼底全是嫌棄和不耐。
“她是誰？”
“她是您的女兒雅子?！?p> “幾歲？”
“五歲?！?p> “云子五歲時已經(jīng)能拿起我的刀了?！?p> 就這樣，雅子甚至沒有抬起頭，就被人帶離了那場晚宴。
雅子的媽媽只能在廚房里做雜活，小小的雅子謹(jǐn)小慎微的活著，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為自己尋找機(jī)會。
那樣的艱辛和苦澀沒有人能體會，雅子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哭沒有用。
武田家出色的嫡女云子像一朵盛開的菊花，艷麗高貴。云子九歲時出落的漂亮大方，聰慧美麗。
深得父親喜歡的云子，無意中看見小小的雅子被其他姐妹欺負(fù)，死命的咬住其中一人的手，任所有人踢打撕扯就是不松口。
云子和哥哥饒有興趣的站在櫻花樹下看著這一幕。
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姐妹，但哥哥和云子是高貴的，她們都是卑微的。侍女生的孩子永遠(yuǎn)不會成為主人。
有人回頭看見哥哥和云子，馬上行禮離開。
所有人眨眼間都離開了，雅子渾身是傷，痛的起不來，嘴角流著別人的鮮血。那時的雅子狼狽不堪，卑微渺小。
哥哥和雅子慢慢走過來，高傲的站在雅子面前。
雅子費力的抬頭看著兩人，緊緊咬住嘴唇。驚慌和害怕讓小小的身子顫抖著。
云子微微一笑說：“你叫什么？”
“雅子?！?p> “跟我來?！?p> 雅子強忍疼痛咬牙起身跟在兩人身后。
“云子想幫她？”
“哥哥，她像一只受傷的小獸。”
哥哥和云子帶著雅子去見武田家女主人。
那天，武田家主，他們的父親正好在妻子那里。
父親奇怪的看一眼雅子，雅子狼狽不堪樣子讓父親心生不悅。
父親沒有認(rèn)出雅子。
云子用她宛若鶯啼般的聲音講述剛剛看到的，父親始終淡漠的眼里浮起一絲興趣。
“很有意思?！?p> “爸爸，她骨子里有武田家族永不屈服的武士之魂?！?p> “云子想要她？”
“是。”
父親淡漠嚴(yán)厲的目光這才挪向雅子，面無表情的說：“給你一個機(jī)會，讓我看到你擁有武田家族的靈魂?！?p> 從那以后，雅子開始了她身兼數(shù)職的卑微生活。忠心耿耿的仆人，乖巧聽話的妹妹，察言觀色的下屬，資質(zhì)愚鈍的同班。
危險的時候沖在前面，光彩奪目時躲在角落。永遠(yuǎn)不要流淚，因為沒人會同情你；永遠(yuǎn)不要妄想一飛沖天，因為有人會用穿著皮靴的腳死死踩住你；永遠(yuǎn)不要表現(xiàn)出你喜歡什么，因為你不配擁有；永遠(yuǎn)不要用血緣渴求親情，因為你只是無足輕重的侍女。
那樣的日子，表面風(fēng)光，背后心酸。誠惶誠恐的應(yīng)對云子的高傲和不屑；提心吊膽的應(yīng)付其他姐妹的嫉妒和挑釁。
長達(dá)十年的時間里，如履薄冰。
所有的磨難和艱辛，都沒有壓垮雅子想要改變命運的決心；所有的卑微和低賤，都沒有湮滅雅子心中熊熊燃燒的烈火。
雅子爭取一切機(jī)會，尋找?guī)缀蹩床灰姷南Ｍ?，付出多于常人的艱辛，躲在陰暗的角落里蓄集力量。
等待是漫長而艱難的，雅子一度以為，自己所有的不甘和掙扎，都會湮滅在武田家族令人窒息的宅子里，最終自己的努力也會成為武田家族的笑話。
機(jī)會就這樣猝不及防的來了。帝國準(zhǔn)備了多年，終于對華開戰(zhàn)。
雅子的機(jī)會就隨著這場非正義的戰(zhàn)爭來了。
雅子跟隨雄心勃勃的云子來到中國，處境總算有了些許改善。
但雅子不滿意這樣的變化，雅子要的是破繭成蝶，鳳凰浴火，涅槃重生。
這一天，終于讓雅子等到了。
雅子奉命來到奉天，奉命接近輕寒。
偶爾，雅子覺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更多的時候，雅子覺得自己就是逆命改天的強者。
雅子堅信，這世界是為強者而存在，這場戰(zhàn)爭當(dāng)然也是強者的游戲。
雅子過去的歲月中只為變強而活，從沒有體會到快樂。只有到了奉天，記憶深處那個英俊如天神的男人近在咫尺，一顰一笑，都讓雅子自心到身的顫抖和激動。短短的幾個月，輕寒的溫潤如玉，燦若陽光的笑容，深若寒潭的目光，暮鼓晨鐘般的嗓音，喚起了雅子心靈深處的渴望。
雅子深深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雅子從未想過以后，雅子只想眼下。
雅子仿佛溺水頻死苦苦掙扎之人，拼命的抓住自己求之不得的溫暖。
雅子似乎又回到了曾經(jīng)的那段歲月，沒有思想，沒有仇恨，只顧眼下。雅子不知道什么是善良，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強者和弱者。
雅子深愛輕寒，她喜歡看輕寒陽光般的笑容，星辰般的雙目。她從沒有想過，他們是兩條永不相交的直線，他們之間永遠(yuǎn)不會有情，他們只能是敵人，你死我活的敵人。
雅子的故事很長，內(nèi)容很多。雅子略帶沙啞的聲音，穿越時空，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隨著四月涼涼的風(fēng)消散在河面上。
天色微暗，冷風(fēng)吹過。
雅子裹緊輕寒披在自己身上的風(fēng)衣，淚水順著清秀的小臉滑落。
雅子哽咽著說：“輕寒哥哥，你是我黑暗生命里的唯一曙光，我想緊緊抓住，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把握?！?p> 朦朧的夜色里，輕寒安靜的聽著雅子的故事，最終低嘆一聲，望著看不到對岸的河面，幽聲低語：“雅子愛媽媽嗎？”
“愛。媽媽用她卑微的愛竭盡全力的保護(hù)我。媽媽說，只有多做事，少說話，服從主人，伺候好主人，才能活著。可我不愿意低賤卑微的活著，我想過得像云子姐姐那樣肆意張揚，那樣光彩奪目。可媽媽說，反抗的結(jié)果就是死亡，無聲無息的消失。活著，才能看到落下帷幕的劇終；活著，才能知道那些愛過、恨過最終的結(jié)局；活著，才能修到輪回的福分；活著，才不枉來這世上一遭?！?p> “她大概是歡喜的送你上戰(zhàn)場吧。”
“不，媽媽不愿意，媽媽躲在屋子里哭腫了雙眼，媽媽只能跪在佛前，不停的祈求。這就是卑微低賤的媽媽，唯一能為我做的?！?p> “雅子，你愛你的國家嗎？”
黑暗中雅子睜大眼睛，仰頭看著輕寒，一臉茫然。
雅子沒有回答，雅子不知道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