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佳人試問美人圖(下)
“古寶出品,必屬珍品!”京城古寶齋,那可是古玩店的鼻祖,業(yè)界的金字招牌,代代相傳,自前順時建店,歷經兩朝仍然不倒,也是全國最有實力、規(guī)模最大的古玩收藏店,生意日進斗金,他們店里收藏的珍品數(shù)不勝數(shù),卻無一假貨,有很多都被朝廷甄選為國寶。當今天下,凡名仕、達官貴人無不以收藏古寶齋出品的珍寶為榮。
古寶齋之所以蜚聲海內外,是因為古寶齋有一條鐵律,就是絕不出售假貨,而且假一賠十;但凡購買了古堡齋出品的東西,只要是完好無損,一旦有一天你不想要了,還可以退還給古寶齋,古寶齋仍以原價買金全額退還給你。據(jù)傳古寶齋的東家從不在人前露面,能夠見到他真人面目的,天下間不超過五個人。而他竟然允諾以旗下全部產業(yè)交換此《七美人圖》,足見《七美人圖》之稀世珍貴。
“周先生,不知你可曾見過此圖?”此時,忽有天籟之音,打斷了現(xiàn)場的紛亂嘈雜。
周書公聞聲回首,才知問話之人竟是原本坐在二樓南邊雅座的那個蒙面女子,只見她一手抱琴、一手提裙,沿扶梯曼步而下,姿態(tài)優(yōu)雅至極。此女身材高挑、凸凹有致,雖然輕紗蒙面,但更增神秘之美,原本哄鬧的大廳立即安靜下來,眾人目光如癡,都似看傻了。
“喂…你們發(fā)什么呆呢,我家小姐問你話呢!”緊跟在蒙面女子后面的小青姑娘忽然搶上幾步,走到了蒙面女子前面叉著腰對著周書公嬌聲怒斥。她這么一喊,倒是把樓上的戴著面具的藍袍漢子給驚動了,這位一直不動聲色、特立獨行的座客,此刻卻難得的將眼光轉向了樓下蒙面女子等人,只是他神色木然,又有面具遮蓋,看不出是何表情。
“啊…老朽失禮了,小姐請勿怪!”周書公回過神來,對著小青及蒙面女子二人一揖,又道:“小姐剛才答對了老朽的問題,老朽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過,老朽對《七美人圖》也只曾聽說,無緣親見。實在抱歉得很……”
蒙面女子回禮道:“周先生客氣,是妾身問得冒昧了?!闭f著轉身欲走。
“小姐何以對這《七美人圖》如此感興趣?”周書公盯著對方,有些詫異。
“這......妾身聽說《七美人圖》畫的是當年天下第一美女張姿仙張前輩,所以妾身也想見識一下。”
周書公釋然一笑,道:“這位小姐你氣質出塵,也是天下少見。老朽雖然無緣得見當年天下第一美女的絕代風華,不過能見著小姐你這樣的女子,也算不枉此生了!”
“周先生夸獎了,妾身蒲柳之質,焉敢與祖......張前輩相比?!泵擅媾有邼馈?p> 小青眼珠一轉,忽然道:“周先生,你說你既沒有見過圖,又怎么知道那么詳細,難不成是你杜撰編出來騙我們的嗎?”
周書公混跡江湖一生,誠信之名、譽滿天下,所到之處,人人無不追捧,而此刻竟然有一年輕小姑娘懷疑他編緋造假,豈不是要砸他的招牌,這還了得。他聽了小青的問話,有點生氣,眼一瞪,氣道:“老朽所說偶爾卻有夸大之嫌,但此事千真萬確。你這小女娃伶牙俐齒,聰明倒是不假,可不要胡亂誹謗。老朽闖蕩江湖一輩子,天南地北、海角天涯,知道的事比你吃過的米飯還多?!币娦∏嘁桓辈恍嫉蒙袂?,他又道:“老朽不是自夸,對天文地理、奇譚古籍、四書五經、醫(yī)卜星相皆有涉獵,江湖人稱‘百曉星君’,豈會做出那等欺瞞哄騙之事!”
“‘百曉星君’!是不是吹牛???”小青刮了刮鼻子,糗他道。
“在座認識老夫的都可以作證,你若不信,老朽跟你打個賭如何?”周書公氣得吹胡子。
小青姑娘年紀不大,好勝心卻強,立即答道:“好呀,賭什么?”那蒙面女子見二人為口舌之爭互不相讓打起賭來,便連忙扯住同伴:“青兒,別鬧了!”
“小姐,我沒鬧啊!就是看不慣他一副自鳴得意瞧不起人的樣子?!彼貞涣嗣擅媾右谎?,接著朝周書公道:“周先生,剛才的賭約還算數(shù)。本姑娘現(xiàn)在問你三個問題,你要是答不上來…”
想不到她還來真的,周書公見她一臉稚氣,說出話卻老氣橫秋,因此不待她講完插嘴道:“好!既是打賭,便得有個賭注,你的問題我要是答不上來,老朽枉稱“百曉星君”四個字,我自打三個耳刮子,從此退出江湖。不過……要是老朽答得上來,你得叫我三聲‘周爺爺’,向我賠禮道歉?!痹谧娙艘娨焕弦恍〈蚱鹳€來,紛紛起哄叫好,等著看熱鬧。
“這……”小青姑娘眼珠一轉,猶豫了下,還不等蒙面女子開口就搶答道:“好!本姑娘就跟你賭了,待會你輸了可別耍賴,怪我不敬老。”
“小丫頭,這你盡可放心,老朽活了大半輩子,言出必行,只怕你輸了可不要哭鼻子!”兩人你盯著我,我盯著你,就像入場的斗雞一樣,鼓足了氣勢,誰也不肯相讓。
“聽好了,第一個問題,請問天上的星星有幾顆?”小青姑娘自信高昂,蓮步輕移,忽然瞄了一眼夜空,隨即問道。
啥?數(shù)星星?眾人聽得分明,不由自主隨著小青望向天空,只見夜空中星羅密布、一閃一閃高掛蒼穹,看得一會便已頭腦發(fā)昏,更別說一個個數(shù)了。
“一…二…三…四……”眾人之中還真有不少人認真著邊看邊數(shù),有的甚至邊走邊數(shù),跑到了醉仙館外。
在場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猶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怎么樣?快點回答!”小青姑娘一邊沖周書公瞪眼催促,一邊朝蒙面女子吐了吐舌頭,作鬼臉。
蒙面女子哭笑不得,心想:這鬼精靈,就愛捉弄人!這個周老先生不知……
“一百八十八…一百八十九,周書公,我數(shù)了半天還是數(shù)不清??!這星星到底有多少?。俊甭槟槤h子望著周書公,一臉認真的表情。
中年文士趁機促狹,笑道:“是啊,周先生,你號稱江湖第一智者,博古通今,快說答案吧,別讓一小姑娘看扁了?!?p> 且不說眾人在那里搜腸刮肚,苦思冥想搜尋答案。周書公心頭也是一震,暗忖:這小青姑娘年紀輕輕,問的問題卻十分刁鉆,看來不可大意。他想了一會,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卻見小青姑娘在那好整以暇,十分開心地捋著胸前青絲。他靈機一動,心中已有答案,只是見對方如此傲嬌,存心戲弄,所以在那裝模作樣轉了一圈,直到小青姑娘吹得急了,這才答道:“天上之星,如蕓蕓眾生,不可察也。姑娘問我究竟數(shù)目有多少…...我只能告訴姑娘,這比你的頭發(fā)多一倍。你若不信,先數(shù)數(shù)你得頭發(fā)絲有多少根吧!”
眾人一聽大嘩,想通了的朝周書公豎起大拇指紛紛鼓掌稱贊,沒想通的心說我怎么沒想到呢!
“我的頭發(fā)絲?”小青姑娘一聽也是愣住了,不由自主看著自己揪著青絲的玉手。人身頭發(fā)無數(shù),誰能數(shù)的清,正如天上的星星,這原本是個無解的問題,她問得古怪但對方卻答得巧妙,你不能說它不對,也不能說對。
“小青,你已經輸了,別再胡鬧了,快跟周先生賠禮道歉!”蒙面女子一旁勸說著,只是小青姑娘卻好似沒有聽見。
“哼!這個答案他不過是取巧而已,哪里算答對了?”她不服氣地朝周書公跺了一下腳:“聽好了,第二個問題,是一個猜字謎: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猜一字?”
這本是一首詩詞,謎面卻是要猜字。就在大家抓耳撓腮之間,周書公卻想也不想已經說出了他的答案:“謎底是畫,對不對?小青姑娘?!?p> 這一下,小青姑娘是有點吃驚了,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樣的看著周書公。難得見她受挫,蒙面女子暗暗搖頭。小青連續(xù)出了兩道題目都被對方輕松應對了過去,明顯傲氣收斂了不少,但她依舊沒有氣餒,腦筋一轉,又道:“好,算你厲害!不過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你要是能答上來,我才服你。”
周書公將折扇一搖,坦然一笑:“說吧!老朽洗耳恭聽?!?p> “聽好了,有個賣酒的商人,他釀的酒很好喝,招來了許多客人,但是他卻有一個規(guī)矩,他這酒不論斤不論兩,只按勺賣。有一天,來了一個奇怪的客人,那個人問賣酒商:“你那有幾種勺子?”賣酒商說:“只有七兩一勺和十一兩一勺的,七兩一勺二十文,十一兩一勺三十文??凸倌阋姆N?”。那位奇怪的客人卻說:“我的酒壺不夠大,只夠裝二兩酒。裝多裝少我可不買賬!”這位客人有意刁難,但賣酒商人二話不說,兩個勺子一番搗騰竟然真的倒弄出了二兩酒,剛巧將客人的酒壺倒?jié)M了,一滴不多,一滴也不少。請問他是如何做到的?”
“這……”這一下不但周書公傻眼了,在座的茶客們沒有一個不聽的如墜云霧。若說什么江湖趣事或歷代典故,他自然了然如胸,然此類算學問題他并不擅長,什么二兩七兩,亂七八糟,他聽得頭大,一時半會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不禁急得滿頭冒汗。眾人也是你看我、我看你,掰手指的,抓頭皮的,應有盡有,就是沒人想到答案。
“嘻嘻,答不出來了吧!看你老人家也一把年紀了,本姑娘我也不難為你,你要是主動認輸,承認自己剛才是吹牛皮,我也不讓你自打耳刮子了,否則別人會說姑娘我欺負老人家!”這小青姑娘人不大,倒是精明過人。
眾人見周書公被小青姑娘刁難吃癟,倒有不少人哄笑起來。如此一來,周書公更是下不來臺面,一張老臉脹得通紅。
“小青,不可對先生無禮!”蒙面女子那富有磁性的聲音,看似柔弱,實則十分剛強。
“是……小姐?!毙∏喙媚锕怨缘卮饝宦?,回到蒙面女子身邊時,卻不忘向周書公傳來一個刮臉得動作,顯得十分嬌憨得意。蒙面女子瞪她一眼,向周書公一福致歉道:“青妹一向頑劣,愛捉弄人!周老先生胸懷錦繡,還請不要見怪。什么賭約的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周書公尷尬至極,連稱不敢。
“今日天色已晚,我姐妹二人出門已久,恐家中長輩牽掛,這就告辭了!至于“七美人圖”的故事,妾身很有興趣聆聽,他日有暇一定再來叨擾先生,還望先生不吝賜教?!闭f罷,白了小青一眼,就要向外走去。
“豈敢豈敢……老朽慚愧得很……令妹聰慧過人,老朽自愧不如。江湖道義,愿賭服輸,老朽井底之蛙,輸了自當守諾,決不食言……”周書公見蒙面女子這樣說更是尷尬無比,舉起手來便要自煽耳光,可剛舉起手,忽然間被人拿住了手腕,任他使勁也是動彈不得。他回首一看,竟是先前那個一直端坐二樓西席不動的藍袍面具漢子。
“區(qū)區(qū)戲言,先生何必認真!”藍袍漢子大手一伸,阻止想要自打耳光的周書公,又朝正要離去的二位姑娘喊道:“二位姑娘且慢留步!”他的聲音極為低沉,仿佛不帶一絲感情,再加上面色如冰,令人不敢親近。
蒙面女子聞聲而住,還不及回頭,她身旁的小青姑娘轉過臻首,卻是柳眉倒豎,盯著藍袍黃臉漢子嬌斥:“喂,你是什么人?敢管本姑娘的事!”看來小青姑娘對這位橫叉一杠的不速之客十分不滿。
藍袍漢子笑了起來,他的臉色雖無變化,但確實是笑了,露出一口的白牙:“在下賈明,姑娘剛才那個問題由我代為解答如何?”
小青姑娘一雙妙目咕嚕轉,盯著藍袍漢子說道:“賈……明,好呀!看不出來你這個丑……還有這等本事,你說吧!不過本姑娘可要提醒你,你既然為他出頭,倘若你答得不對,這三下耳光你可不能賴掉!”小青姑娘一向心直口快,她見這賈明帶著面具不肯見人,想必其貌不揚,差點就將丑八怪三字給說了出來。
賈明聽罷,雙臂一抱冷聲答道:“當然,君子一言,豈同兒戲!”
“這位老弟,萬萬不可,老朽很感激您援手之德。只是禍福無門,惟人自召。這位小青姑娘冰雪聰明,老朽輸?shù)眯姆诜?,豈能再連累于你?!敝軙娺@陌生冷面的藍袍漢子竟然出手幫自己,貌似吃了一驚,連連搖手。不止是他,就連在場的其他人也覺得萬分驚奇,這個戴著面具的男子,難道真是深藏不露?
賈明更不理會眾人猜疑的目光,側過身淡淡地笑了笑。
“姑娘之前說酒商老板只有兩種舀酒的勺子,一種是一勺十一兩,另一種是一勺七兩,而那位客人只需要二兩酒,那么酒商老板如何給他準確的舀出二兩酒是嗎?”
“對,完全正確!”小青姑娘見這面具男子雖然面容不詳,但一笑起來竟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魅力,而且聽對方說話有條有理,倒真像個有學識的人,心下不禁有些疑惑。
賈明見她呆住,悠而雙眉一揚道:“這位姑娘,既是比試當要公平。姑娘的問題在下要是答不上來或是答錯了,不但自打三耳光,而且愿意拜姑娘為師,從此鞍前馬后侍候你。不過,倘若在下答對了你的問題,姑娘又將如何?”
小青想不到賈明還會討價還價,說什么輸了要擺自己為師伺候左右,她一未出閣姑娘家再怎么任性,聽了對方這話也是耳根子紅了半邊,想也不想嬌哼道:“你想的美,誰稀罕收你為徒。要是你答對了,本姑娘服你,大不了......叫你三聲叔叔就是!”她說完,粉臉卻禁不住紅了。
“小青……”蒙面女子回過身來,忍不住相勸道。
“姑娘真愛開玩笑,在下可不敢當!不過在下要是僥幸贏了,還望兩位姑娘割愛,將那枚“飛羽令”借給在下一觀如何?”賈明淡淡說完,忽然將眼神轉向了蒙面女子。
小青聽到此處,急忙拉住蒙面女子,朝賈明叱道:“你癡心妄想,小姐不要理他。我看他是癩蛤蟆打哈欠,胡吹大氣!”
蒙面女子聽賈明說要借觀“飛羽令”顯然有些吃驚,不過她很快就回過神,微微點了點頭。
賈明見她懷抱古琴,姿態(tài)優(yōu)雅,嘴角一哂道:“這位小姐從始至終琴不離手,定是琴道大家了?”
蒙面女子聞言微微一笑:“公子此話怎講?”
賈明朝蒙面女子走近一步,爽朗一笑:“小姐此琴古樸典雅,墨玉金絲,乃琴中上品,尋常琴師只怕難以駕馭。小姐玉指纖纖,卻常做微屈之狀,大異常人,定是久練琴技所致,想必琴藝非凡。碰巧,在下也是一個喜歡聽琴的人,如此星夜良辰,倘若無緣恭聽,實乃人生憾事。所以,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一會在下要是僥幸答對了令妹的問題,還請勞煩小姐為大家演奏一曲,讓我等一飽耳福如何?!?p> 蒙面女子道:“公子謬贊了!妾身愧不敢當。公子觀察入微,妾身確是練習多時,雖常侍琴左右,奈何資質愚鈍,到如今仍只是堪堪入門,粗懂皮毛而已?!辟Z明如此夸贊她,蒙面女子只是顯得有些羞赧,卻沒有直接答允對方的要求。
小青一直旁觀,見賈明說的頭頭是道,驚奇道:“你這人,想不到果真有些見識,我家小姐彈琴那可是出了名的好聽,得過“七坊樂府名伶榜“第一名呢……”
“小青,你又多嘴!”小青姑娘一時嘴快,不小心曝了身份,惹得蒙面女子心生眭怒。
眾人一聽不禁嘩然,想不到這二位如此俊秀出塵的女子竟然是坊間藝人。賈明見她而二人衣著華麗,談吐高雅,只道她們主仆出身豪門,不想確是風塵女子,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周書公聽到小青說到“七坊樂府名伶榜”第一名時,眼睛一亮,驚喜道:“小姐莫非就是坊間傳言,去年全國樂府大賽奪得狀元的奇女子,百花樓的格音姑娘。”
“周先生法眼如炬,正是妾身!”蒙面女子身份既已被識破,也不再否認。她微微點了點頭。她這一點頭,在場所有人一時呆若木雞。這格音姑娘算是金州的名人,可謂家喻戶曉,但真正見得她本人的卻是鳳毛麟角。想不到,她如今竟然親臨醉仙館,眾人都是喜出望外。
“老朽還聽說,姑娘被當今皇太后認作義女,武德皇帝親封你為“玉蘭郡主”?”
“玉蘭郡主?”賈明也是一驚,不但他吃了一驚,所有人都開始議論起來,嘖嘖稱奇。
周書公也就是那么一猜,可是愣讓他給猜中了,而且對方也毫不避諱的承認,他正不知道如何應對,忽然有人大喊道:“知府余大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