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他回來了（四）
徐雋在方蕙面前坐下，輕聲呼喊著她的名字，方蕙過了好一會兒似乎才辨識出了徐雋的聲音，她終于把目光轉(zhuǎn)向了徐雋，但她很明顯的并沒有聽到徐雋正在與她說些什么，徐雋從她的目光中看不到任何的焦點(diǎn)，他只是聽到她嘴里不住的喃喃自語道：“我找不到他，哪里也找不到，你知道他在哪里嗎？”
方蕙的目光空洞地穿過徐雋的身體，話語混亂無序：“我能想到的可以找到他的地方只有這里了，這里是離他的母親最近的地方，可是他沒有來過，他根本就沒有到這里來過，我找不到他，我到哪里才能找到他？”
徐雋坐到方蕙的身旁，扶住她的肩膀，讓她的臉面朝著自己，輕搖著她，柔聲對她說道：“方蕙，你看著我，看著我。”
徐雋凝視著方蕙的眼睛，他一字一句的對她說：“方蕙，我知道他在哪里。方蕙，你聽我說，我知道耿楨在哪里?！?p> 聽到“耿楨”兩個字，方蕙的眼眶突然間泛紅，眼淚從眼眶中奔涌而出，徐雋看出方蕙還在強(qiáng)忍，他的心中只覺如刀剮般扯痛。
他擁住方蕙，輕拍著她的脊背說：“哭出來方蕙，哭出來，不然你真的會把自己憋壞的。”
方蕙伏在徐雋的肩頭先是小聲的啜泣著，繼而再也忍耐不住，放聲痛哭起來，徐雋聽到方蕙哭出了聲，心中才稍稍安心了一些，待方蕙哭了一陣子后，他把方蕙扶好坐正，拿出自己隨身帶著手帕來遞給她說：“久哭傷身，方蕙，別哭了，聽著讓人心里難受。我問你：你相信我嗎？”
方蕙一邊抽泣著一邊點(diǎn)點(diǎn)頭，徐雋接著說：“如果你相信我，那就按照我說的去做。你現(xiàn)在跟我回家，我會替你安排好一切。相信我，你一定能找到耿楨的?！?p> 徐雋和方蕙謝別了弘忍大師，徐雋駕車帶方蕙離開了云西寺。
次日，徐雋親自把方蕙送到了機(jī)場。
徐雋仰頭遙望著飛過頭頂?shù)娘w機(jī)，又低頭仔細(xì)地看著方蕙臨上飛機(jī)前發(fā)到他手機(jī)上的那條短信息，雖然只有簡短的“謝謝”兩個字，但徐雋知道他終于可以放下了。
方蕙上了島，按照昨天和喻師傅約定好的地點(diǎn)與喻師傅碰了面。
喻師傅帶著歉意對方蕙說：“方蕙，你別怪喻師傅和你吳嬸，我們也是不忍心拂了耿先生的意思。耿先生是個大好人，是他救了我的女兒和我外孫的命，這天大的恩情我們?nèi)乙惠呑佣歼€不完。
他還把原來島上的那所小醫(yī)院改建成了現(xiàn)在的婦幼保健院，島上的居民再也不必離島去生孩子，給小孩子看病了。
當(dāng)初他請我們幫忙瞞著你時，我們雖然心有不忍，但還是答應(yīng)了。
你不要怪耿先生，耿先生對你的好，我和你吳嬸都看在眼里，自從你三年前第一次上島后，耿先生每年都會在九月初就來到島上，專門等著你來。
你還記得三年前你初次上島的時候恰逢島上舉辦菩薩的壽誕慶典，你被困在島外上不了島，是耿先生想方設(shè)法讓你上了島，你上島后他又擔(dān)心你找不到住處，也是耿先生授意我把你引到我們家來的。
為了讓你以后每年上島都有個安全妥貼的住處，耿先生出資幫我們把家改建成了現(xiàn)在的‘喻家小院’?！?p> “院門上的那四個字……？”方蕙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
“那四個字是耿先生親筆寫的呢！雖然他的右手不方便，但他用左手寫出來的字，來到我這院子里的每個人看了都忍不住大大地夸贊一番呢?！?p> “那我每次住在您家里的時候，耿先生他其實(shí)就住在樓梯口靠右手邊的第一間屋子里？”
“是的呢。耿先生每次都會在房間里看著你進(jìn)出院子，聽著你說的每一句話，每次等你睡熟后，他才會從屋子里走出來看看你。你每天從家里出門去島上的各處，他都會站在走廊上看著你走遠(yuǎn)了，這才出門跟在你身后，護(hù)你周全。”
原來是他日日伴她在島上游歷，原來是他夜夜守護(hù)在她的身旁，原來那些如身臨其境般的夢境竟然都是真實(shí)存在的！
“喻師傅，耿先生他現(xiàn)在住在您的家里嗎？”
喻師傅臉上顯現(xiàn)出驚訝的表情說道：“耿先生現(xiàn)在人在島上嗎？他不是只有每年的九月份才會上島嗎？你昨天在電話里急匆匆的只是說要來島上，可沒說耿先生也要到島上來呢？”
方蕙發(fā)了瘋似的向那幢別墅跑去，她站在別墅的院門口，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用手緊緊地按住狂跳不已的心臟處，心里卻害怕得不敢伸手去觸碰面前的那扇近在咫尺的鐵門。
突然她聽到鐵門后傳來了那個早已深深嵌入到她腦海中的聲音：“我一個人出去走走，瞳，你不要跟來?！?p> 面前的鐵門傳來即將打開的聲音，方蕙慌亂的躲閃到一旁，她從墻邊偷偷看去，只見耿楨從鐵門里走了出來。
出了門他向右手邊拐了彎向前走去，他的背影還是和從前一樣挺拔，只是他的身型略顯消瘦了些，突然方蕙發(fā)現(xiàn)他的右臂以一種極不自然的姿態(tài)緊貼在他的身側(cè)，并不隨著身體的行動而前后擺動，方蕙差點(diǎn)驚叫出聲，她用手極力握住嘴，才沒讓那聲驚呼從嘴里迸出來。
方蕙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待耿楨走遠(yuǎn)了，她才推門進(jìn)到院子里去，迎面看見正準(zhǔn)備關(guān)上別墅大門的瞳。
瞳回轉(zhuǎn)身看見方蕙，他一貫面無表情的臉上竟然顯現(xiàn)出了一個大大的驚訝的神情來。
“瞳哥，我來了，不要趕我走，你也清楚的，你是趕不走我的，這次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走了，我要留在他的身邊?！狈睫ケ砬榫髲?qiáng)的看著瞳。
瞳又恢復(fù)了他那副處變不驚的表情：“我沒想讓你走，至于你怎樣說服主人，那是你的事情?！?p> 瞳轉(zhuǎn)身重又打開別墅的大門進(jìn)到屋內(nèi)回身關(guān)上門。
方蕙轉(zhuǎn)身走出了院門，她知道耿楨現(xiàn)在人在哪里，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他一定是沿著他們一同居住在島上的那段日子每天散步的路線，到海邊去了。
方蕙果然在可以遙望菩薩誕生的鐵蓮島的那座山崖上找到了耿楨。
他就站在那里，海風(fēng)吹亂了他的頭發(fā)，他看起來那樣的孤單無助。
方蕙再也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她向著耿楨站立的方向越走越快，就在她一伸手就可以觸到他衣衫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他說：“別過來，方蕙，別過來?！?p> “不！”方蕙大喊一聲，搶上幾步從背后緊緊地抱住了耿楨的身體，淚水從她的眼眶里涌了出來，但她知道此刻她一定要堅(jiān)強(qiáng)，她快速地抹去了淚水，站到他的面前，目光堅(jiān)定地看向他說：“我不會離開你，除非我死了，你別想再把我從你的身邊推開。”
“和一個即將死去的人呆在一起，值得嗎？”
“值不值得，由我說了算。每個人從出生開始就在向死亡邁進(jìn)，人們難免會問，既然終究逃不過死亡的宿命，為何要生？我想生命的意義就在于：我們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都有一段專屬于每個人的歷程要走，不管你在這個世界上只活了一秒亦或是活過了百年，不管你是貧窮或是富有，不管你是健康或是罹患疾病，都是上天給我們的歷練，我們都要坦然面對并順應(yīng)天意。
上天在給我們這些磨難的同時，又賜予了我們家人、朋友和愛侶，老天都不忍心讓我們孤獨(dú)的過完這一生，你一介凡人更沒有理由拒絕真心愛你的人向你伸出的援助之手。”
耿楨目光深沉地看向方蕙：“可是你值得擁有更好的人生?！?p> “不能和你共渡的人生不是我要的人生，對于我來說更稱不上好的人生?！狈睫ツ曋E接著說：“你不肯和我在一起不過是害怕你不能陪我走完余下的人生，怕你萬一發(fā)生不測我會隨你而去。
耿楨，在菩薩面前是不能撒謊的，今天我當(dāng)著你的面，在菩薩的照拂下，我在此向菩薩立誓：我會善待自己的生命，絕不會做出有違天命的事?！狈睫サ难劭糁酗柡鴾I水，但她目光堅(jiān)定地看向耿楨說：“況且你也不會放任我，不管不顧我的，是不是？”
方蕙在淚光中顯露出一個微笑：“其實(shí)你早就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一切，包括你送給我的房子，還有連同房子一并打包送給我的男人?？墒?，你有沒有問過我，那所房子，還有那個男人，還有你為我所準(zhǔn)備的一切到底是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