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團(tuán)扇生花
申時，丞相府正廳內(nèi)的女眷已分站兩列，等著正主歸府。
南悠兒站在最末，低眸盯著眼前繡著一朵不知名花兒的團(tuán)扇。
二夫人交給她時說，這是她生母以前最愛的一把團(tuán)扇。
至于為什么會在二夫人那里，南悠兒也懶得去想。
“你再考慮考慮，是去宮中受萬人景仰，還是留到最后被丞相府隨便扔出去。”
南悠兒到最后也只是笑笑。
因?yàn)檫@兩者，她都不選。
“丞相大人，您終于回來了！”
屋外傳來府內(nèi)劉管事激動的聲音，南悠兒慢慢吸氣，將團(tuán)扇藏到身后。
“爹爹，您終于回來了，雪兒可想您了?！?p> 南宮雪的聲音一直十分軟膩，就算是嘲諷旁人時，也改不了這音色。
雖說排行老三，其實(shí)她和同胞的南宮旻，也只比南悠兒大上三個月。
南悠兒抬眸上前，在離還穿著官服的中年男子半丈時停下，低頭彎膝，淺淺道了聲“爹爹?！?p> “嗯?！?p> 一如往常，只是簡單的應(yīng)聲。
就在南悠兒直起身子時，不想從不靠近自己的那位丞相爹爹，居然第一次站在自己面前，讓所有人都面色一驚。
“悠兒，這是爹爹跟你和雪兒姐姐從邊疆帶回來的，你們看看喜不喜歡?！?p> 南悠兒猝不及防接過南北籬手中的玉簪，上面雕著一朵芙蓉，栩栩如生。
南悠兒勾唇一笑，抬眸對那人說了聲“謝謝爹爹”，卻瞧見他怔怔朝后晃了兩步。
南悠兒伸手將玉簪插在發(fā)鬢，笑容嫣然地瞧著那人看見她手中團(tuán)扇后變得更加蒼白的那張臉。
好漂亮的芙蓉。
這明明是三姐姐的最愛，非要說什么是帶給她們兩人的。
偏偏這么多年，就今日給她們兩人帶了。
南悠兒目光朝門口一掃，恰好瞧見一雙帶著幾分審視的黑眸，不過一會兒那人就垂了眸子，融入那一隊(duì)侍衛(wèi)里尋不見蹤跡。
呵，今日怎么就這么多偶然。
用完飯，那位丞相爹爹又破天荒地帶著她們一行人去逛后花園。
而且身后跟著八名侍衛(wèi)，這在丞相府還是頭一遭。
硬要往自己身上潑的渾水，沒有道理不去躲。
南悠兒放慢腳步，在那縷金線紗裙經(jīng)過自己身邊時，踉踉蹌蹌撞上去，兩人撲倒在花叢里。
“悠兒妹妹，你沒事吧？”
軟膩的聲音，溫柔的笑臉，正是南悠兒期待的畫面。
“雪兒姐姐，你為什么推我？”
南悠兒滿目疑惑，美艷絕倫的臉上楚楚可憐。
“我、我沒有??？”
兩分慌亂、兩分無辜、再加上清麗淡雅的姿色，活脫脫就是一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兔。
不得不說，在這方面南宮雪是十分有天賦的。
這樣軟糯香甜的少女，南悠兒不信，在目睹自己的“黑手”后，那些“侍衛(wèi)”不會對南宮雪產(chǎn)生憐愛。
“許是今日在爬假山時摔著腿了，悠兒這才沒站穩(wěn)?！?p> 大夫人上前打破僵局，彎身輕柔地將南悠兒扶起來。
“你呀，大大咧咧，比你哥哥們那時候都淘氣?！?p> 寵溺的語氣帶著無奈，大夫人的這番話讓南悠兒滿意極了，還來不及讓二夫人開口，她就撩起裙裾從花叢中橫踏而過。
“爹爹，悠兒不想逛了，先回屋了！”
事已至此已經(jīng)足夠。
那些本可以深究的東西，她也懶再得去看、懶得再去想。
既然丞相府已經(jīng)打算將她扔出去，那么現(xiàn)在正是離開的時機(jī)。
想讓她為丞相府犧牲一輩子，做夢。
一直跑進(jìn)西屋，南悠兒才坐在石凳上歇下。
疼。
這南宮旻的手勁真是越來越大了。她墊了三層護(hù)膝還被傷的這么狠。
南悠兒伸手捂住左腿的膝蓋處皺起眉。
也不知那些侍衛(wèi)今日會不會留下來。
這幾年她早就摸清了丞相府內(nèi)所有的護(hù)衛(wèi)部署，如果這些侍衛(wèi)橫插一腳，就會擾亂她的計劃。
南悠兒從懷里摸出一張圖紙，上面不僅將丞相府里護(hù)衛(wèi)的部署點(diǎn)標(biāo)記得清清楚楚，還畫了幾條不同的逃跑線路。
忽然，她手上的圖紙被一只大手奪去。
“哦？果然如此。”
對上一雙染墨般的黑眸，南悠兒警惕地盯著眼前容貌幾分怪異的侍衛(wèi)。
開始就是他在觀察自己么？
“你是御前侍衛(wèi)？”
這么大一個活人進(jìn)來，她竟然絲毫沒有發(fā)覺，這該是有怎樣的武力。
“陛下讓小人從丞相府里的兩位小姐中選一位。”
這人答得坦然，南悠兒低低一笑，仰頭緊緊盯著這人。
也是在這時，她才明白為什么明明五官算是清秀的這人，為什么給人一種怪異感。
因?yàn)樗囊浑p眼睛太過清澈明亮。
南悠兒第一次覺得，原來獨(dú)獨(dú)一雙眼也可以這般艷冶，以至于和他其它平淡的五官比起來突兀極了。
就好像是將一顆絕美的寶石扔進(jìn)破石堆里一般。
“你和你們陛下有深仇大恨么？所以才找到我這里來了。”
“五小姐何故這樣說？像您這樣聰慧過人，正是我們陛下需要的?！?p> 他不提相貌不提品性，只提“聰慧”二字。
那么他一直觀察的，也是這二字。
南悠兒起身走到男子跟前，仰頭一笑。
“何不說得更明白一些？”
男子眼底的笑意越來越濃，可是臉上卻依舊淡漠，像是被什么束縛了一般。
“算命先生說，不想入宮又聰慧的女子，才與我們陛下八字相合?！?p> 南悠兒臉上閃過驚訝，她不過想詐一番，沒想到這人居然如此輕巧就吐露了。
只是，她不全信。
黃昏漸入，天邊紅霞舒卷。
一陣長哨從后巷響起，那人很快就轉(zhuǎn)身離開，尋不見蹤跡。
南悠兒低頭看著空空的手，轉(zhuǎn)身坐回石桌前，盯著桌面上的團(tuán)扇。
落花人獨(dú)立，微雨燕雙飛。
這花的濃重、這字的蒼勁，她在丞相府書房中看到過無數(shù)次。
真諷刺。
美人的臉不過兩年就倦了，相思的情誼不過兩年就斷了。
現(xiàn)在，那位丞相大人連自己的臉都不敢看。
南悠兒拿起團(tuán)扇走到身后的水缸前。
余暉映照，一汪靜水，被團(tuán)扇遮掩只剩一雙杏眼，真真與泛黃畫像中的女子像極了。
“紅顏薄命，美人遲暮。都不值得、不值得?！?p> 回身，看到拱門處失魂落魄的人影，南悠兒彎唇一笑。
“馨兒?！?p> 南北籬站在原地，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睛如霧籠罩，癡癡地望著斜陽下團(tuán)扇遮去半張臉的少女。
和二十年前一樣，那雙眼依然含笑沐風(fēng)，這世上沒有什么能比得過，一樣也沒有。
“爹爹真的想讓悠兒入宮？”
南悠兒將團(tuán)扇收到身后，拱門前的人那雙眼里的濃霧才終于消散。
“你最合適。”
南北籬開口，“而且江統(tǒng)領(lǐng)選中了你。”
寥寥兩語，他就轉(zhuǎn)身離開。
南悠兒輕嘆一口氣，對著拱門外喊道：
“爹爹，那雪兒姐姐可怎么辦呀？”
那樣心高氣傲的一個人……
可惜、可惜，心高氣傲的雪兒姐，輸給了他們口中的“合適”。
“你這是為什么？這是為什么？”
院外，高雅的丞相府大夫人第一次這樣有失儀態(tài)。
“你要把她的女兒送上高位？你要她的女兒把我們的女兒踩在腳下！”
莫紫云眼中含淚，不甘中又帶著一絲期許，等著面前人回答。
“宮圍似海，雪兒她不合適?！?p> “不合適？”
莫紫云癡癡一笑，那絲期許就如同掉落的香灰，風(fēng)一吹就散得干干凈凈。
好一個不合適啊。
好一個不合適。
“當(dāng)初你娶宋青寒的時候，怎么就沒想過不合適？寧愿前程都不要，也不說不合適？”
莫紫云的話讓她身前男人一雙銳利的眼睛寒光一閃，便再也不敢說出什么來，只是渾身發(fā)抖地盯著那個遠(yuǎn)去的背影。
南悠兒貼著墻“咯咯”直笑，直到被走過來的女人甩了一掌，才緩緩抬起眸。
“大夫人，與其在這兒跟我斗氣，不如再去勸勸丞相大人，悠兒是真的不想入宮啊?！?p> 低眉淺笑，雙目流光。
面前少女的一顰一笑都和那個賤人太像了！
為什么？
明明她一出生那個賤貨就死了！
血濃于水嗎？血濃于水嗎！
莫紫云深吸一口氣，終于漸漸平靜下來。
“丞相決定的事，我哪有什么辦法。悠兒……”
伸手抬起那張艷麗的臉，莫紫云低低一笑，“聽說圣上英明神武，但對人也嚴(yán)苛得狠。那些內(nèi)侍跟婢女，每月失蹤的不計其數(shù)。哎，連全尸都沒有一具，真真是可憐啊?！?p> “像大夫人這種活菩薩，自然是人世少有的?！?p> 南悠兒抬眸笑得燦爛，直到那人走出院門，也沒有減淡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