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要隨我一起回齊坤宮?”
從議事殿出來,馬三安就一路緊跟著,一副跟定他的樣子。
“陛下。”
這時,江敖出現(xiàn)在幾人面前。馬三安看到他后一把揪住他的衣領(lǐng)。
“你知不知道今日在街上陛下被行刺了!”
聽到這話,江敖一把推開馬三安,無比緊張地看向木沉白。
“是我吩咐他把街上的禁軍都撤了。”
木沉白將手放在馬三安的肩上,淺聲道:
“你們各有任務在身,我也有自保能力,不必介懷?!?p> “陛下,你明知道那些人留不得。”
馬三安抱拳跪在地上,一直沉默在旁的裴元也跪在他旁邊,閉眼顫聲道:
“臣附議。陛下,微臣懇求您,即便留他們的命,也不能再任之由之?!?p> 聽到這話,江敖也跪了下來。
“陛下,以他們現(xiàn)今的勢力,根本不可能得知您的行蹤。除非他們借……”
“都起來罷?!?p> 木沉白背過身去,一雙黑眸映著夜色里的幾點螢火,“把他們身后的人揪出來便可。還有,今日之事誰若傳到了丞相耳中,我便送誰回老家看牛?!?p> 跪在地上的三人皆紅著一雙眼望著地面,忽然馬三安起身,又跟上已經(jīng)走遠的那人。
“江統(tǒng)領(lǐng),你去哪?”
看到江敖轉(zhuǎn)身離去,裴元慌忙起身,因為過急還踉蹌了一下。
“我不會去找丞相的?!?p> 江敖回頭盯著他,“但若被我發(fā)現(xiàn)他們還有動靜,到時裴大人就去替您的幾位故友收尸罷?!?p> 江敖說完大步離開,裴元仰頭望著上空原地慢慢旋轉(zhuǎn)一圈,哀嘆道:
“其實只要轉(zhuǎn)身,皎月就在身后?。 ?p> 為何他們還不懂呢?
月明星也燦。
一個黑影踏墻飛入高院之內(nèi),竟連剛剛在此巡視的護衛(wèi)也沒發(fā)覺。
幾經(jīng)兜轉(zhuǎn),黑影進入一個內(nèi)院中。
恰時,一位穿著青色睡衫的男子將手中的一碗水潑在地上。
兩人對視,那睡衫男子臉上晃過一抹驚色后,轉(zhuǎn)身準備回屋。
“今日之事你參與了?”
聽到這話,那人重新轉(zhuǎn)身,對著他輕笑道:
“江統(tǒng)領(lǐng)深夜而來,是找小人求醫(yī)?”
“我再問你,今日的事你有沒有參與!”
這時院外傳聲響,江敖側(cè)身,看到一位兩鬢斑白,樣貌卻不算蒼老的男子朝他們急步走來。
“江統(tǒng)領(lǐng)口中的是何事?”
中年男子問道,看到江敖不出聲,他不禁后退一步,一雙微微發(fā)紅的眼睛盯住屋門口的年輕男子。
“軒兒,江統(tǒng)領(lǐng)口中的事你有沒有做?”
“沒有?!?p> 睡衫男子開口,聽到這句江敖將手握成了拳。
“那你知不知道?”
“知道?!?p> 好一個知道。
江敖低聲一笑,“你知道。今日遇上我時卻一聲不提。孫瑾軒,從此刻起,我們之間再無情份,哪怕等元陽王醒來你知曉一切,也休想再靠近沉白一步?!?p> “你真的覺得他還能醒來嗎?”
孫瑾軒喊住那個背影,卻只聽到他扔下無比冰冷的一句,“他是傷,你是醫(yī),如何來問我們?!?p> 看到他翻墻而去,孫瑾軒對著那個方向大喊道:
“我是問你們,他還能醒來嗎?”
他是醫(yī),自然知道他能不能醒!
“軒兒!”
一聲怒吼將他的目光拉扯回來,望著對面人悲慟的神情,孫瑾軒緩緩走下臺階。
“父親,我沒做錯。”
他沒有參與,他沒有!
“你錯了!你怎么還不明白,你錯了!”
“我沒有。”
孫瑾軒右手用力握住那只碗。
“為父也錯了,為父當年也錯了?!?p> 孫修逸雙手握住面前人的手臂緩緩搖頭,“你怎么還不明白,這些年來是他們在力挽狂瀾,是他們在苦心支撐,北朝沒有他們,四年前與北遼的戰(zhàn)爭便輸了,山河一破,焉有完卵?”
“是。當年是他們驍勇,我從未抹殺過他們的功績??膳c北遼一戰(zhàn),是元陽王出謀劃策,他也浴血沙場,這功績有他,王位是他,如今在宮里的,應該是元陽王!”
“你還要固執(zhí)到什么時候!”
孫修逸顫聲道,“你與他們在嘉州那么多年,你覺得陛下是為了皇位能對親叔叔痛下殺手的人?”
“王權(quán)富貴,自古以來父子相殘兄弟相殺的還少么?再說,他木沉白哪有承繼大統(tǒng)的資格,父親您知道,哪怕不是元陽王,也輪不到他?!?p> 他就是一路攀附著元陽王,次次攬功,才得丞相的另眼相看!
“你糊涂??!”
孫修逸狠狠推了他一把。
“你怎么就不想想,元陽王不省人事,你口中有資格繼承大統(tǒng)的是哪些人?若是他們上位,如今的北朝又是何面目?”
孫修逸顫抖著雙唇繼續(xù)道:
“你從小就說,南丞相是國之重臣,是社稷之福,可你怎么就不想想,先皇在世時他南北籬也是丞相,百姓也擁戴他敬愛他,可是當時南北籬如何?他每每呈上的折子都被駁回,每每在朝堂同那些烏合之眾奮力爭辯,他口中利國利民的舉措,沒有一次被先皇實行過!可如今呢?如今他可有一次因為朝堂之事而心有余力不足?他哪一次真正惠民利民的舉措沒有落實過???”
孫修逸緩緩閉上眼,等睜開時他凄苦一笑,“你如今只是專門為元陽王而存在的御醫(yī),所以你不知。你不知道國庫在兩北之戰(zhàn)時就已所剩無幾,連正在浴血奮戰(zhàn)的將士都發(fā)不出餉銀。戰(zhàn)爭結(jié)束,馬革裹尸,不說棺材,連活人都沒有一口飯吃……”
“你除了家和元陽王府,連錦城都沒好好看過。這四年間邊疆的戰(zhàn)士為何能有比先帝在時更豐厚的餉銀?為何百姓的賦稅相比從前能減免至此?為何從南到北坊間談起新帝時都津津樂道無不動容贊賞?為父的答案,是辭官行走的這些年得到的。軒兒,你的答案呢?困于偏見與執(zhí)念,困于小小一方的你,答案從何而來?”
孫瑾軒抿唇不語,這些他沒有深思過,卻有浮現(xiàn)過。
“軒兒,為何反抗的都是一些元陽王的舊部?為何偌大的北朝沒有百姓站出來?因為百姓們是最真實活著的,茶鹽油米住行衣,都要靠他們的雙手去掙!他們根本不在乎朝政幾派,也不在乎究竟誰有資格繼承正統(tǒng),他們只在乎這個世道能否給予他們安平,能否讓他們在安平中靠自己的雙手爭取他們想要的。而你們卻以‘忠’為借口,以‘忠’為高尚,好似高人一籌,實則將千千萬萬百姓的安平往深淵推去,失了大義。”
孫修逸拿起對面人手中的碗,隨后松手,碎了一地瓷白。
“才經(jīng)歷戰(zhàn)爭不久,你們便要忘記這‘安平’有多嬌貴么?只要你一不留神,只要你稍稍松手,便滿地瘡痍。非重頭從粘土再來,回爐歷經(jīng)火焰灼燒不可塑??杉幢阍俪鰜?,它也未必是你想象中的樣子。到時,又再破再重來?你是醫(yī)者,該明白萬千生命不是粘土,燒一次便死絕一回?!?p> 萬千生命不是粘土,燒一回,便死絕一回。
“那,該如何?”孫瑾軒顫聲問道。
“白瓷之中錦上添花,不更好?你是醫(yī)者,你曾說過,你不如元陽王睿智,不如寧王驍勇,可你有醫(yī)術(shù),能用醫(yī)術(shù)救智者醫(yī)勇者。你有你的長處,不該只困于元陽王府之中啊……”
“軒兒,若今日陛下真被重傷,爭權(quán)奪勢的人再涌,鄰國趁機再亂,你的醫(yī)術(shù),能救下因為動亂而失了安平的萬千性命么?軒兒,萬莫在政見上清高桎梏啊。你想要答案,便親自去尋,不要道聽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