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余波

　　陳振國小心翼翼地抱起玉蘭就往山下走，他本就長得高高壯壯的，常年顛勺子練出來的一把子力氣大得很，玉蘭又輕，陳振國輕而易舉地平舉著抱她，避免玉蘭再次受傷。

　　到了醫(yī)院，他安慰幾個嚇得跟鵪鶉似的孩子：“沒事兒了，醫(yī)生看了就會好，你們趕緊回家去吧。”

　　跟在后面的孩子一路心驚膽戰(zhàn)地看著玉蘭腰間血跡斑斑的樣子，都快嚇破膽了，此時聽見陳振國說沒事，一群人頓時如蒙大赦，呼啦啦就做鳥獸散了。

　　陳冬兒眼巴巴的看著陳振國。

　　陳振國吩咐她：“你回家去叫你家里人來，等一下看病要錢，我身上沒帶錢哦?！?p>　　陳冬兒趕緊拼命點頭，跑回家叫賀曉霜去了。

　　衛(wèi)生院里，李永年正好在，一診斷，玉蘭一只手脫臼，一只手粉碎性骨折，腰間被尖銳硬物劃了一道長約十來公分的傷口，傷口很深，皮肉外翻，還有一些腐爛的碎葉與泥水沾在傷口上。

　　李永年把玉蘭脫臼的手接上，腰間的傷口也清洗干凈包扎好，然后對趕到的賀曉霜說：“外傷好收拾，骨折咱們這里沒有條件，得送到市醫(yī)院去?！?p>　　賀曉霜點點頭，對等在一旁的陳振國說：“太感謝你了，要是沒有你，我家這兩個孩子真不知道怎么辦了。”

　　李永年聞言詫異地看了一眼賀曉霜，他是知道玉蘭的，和李愛華也比較熟悉，此時看到賀曉霜承認(rèn)玉蘭是她家的孩子，只以為玉蘭是她認(rèn)得的干女兒，因此有些話就咽下了。

　　陳振國撓撓頭，笑嘻嘻地說：“老板娘你太客氣啦，是你家的孩子懂事，要不是她跑到田里來叫我，我也來不及救人?！?p>　　賀曉霜塞錢給陳振國，被他拒絕了，“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抬抬手的事兒，真用不著，你趕緊送孩子去醫(yī)院吧，別把傷耽誤了?！?p>　　李永年用夾板把玉蘭骨折的手稍微固定住了，避免坐車的過程中再因為顛簸二次受傷。從始至終，玉蘭都沒醒，只是無意識地哼哼幾聲。

　　陳冬兒看著玉蘭被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地手和腰，咬著唇又哭了。她現(xiàn)在極度后悔，早知道就不逞能去爬樹摘楊梅了，或者玉蘭叫她下來的時候，她就及時爬下來，也不會有后來的事。本來從那么高的樹上摔下來，受傷的應(yīng)該是她，結(jié)果她毫發(fā)無損，卻把玉蘭砸成重傷。

　　她猜測當(dāng)時自己從玉蘭身上爬起來的時候按的那一下才使得玉蘭傷上加傷。

　　賀曉霜摸了摸女兒的頭發(fā)，輕聲嘆了一口氣，說了一句：“別哭了，我們先送玉蘭與醫(yī)院?！彼€沒來得及問事情的經(jīng)過，可是看到女兒這一副犯了大錯的樣子，心里就有了預(yù)感，這禍?zhǔn)桥畠喝浅鰜淼?。只不過現(xiàn)在不是追究責(zé)任的時候，當(dāng)務(wù)之急是處理玉蘭的傷。

　　賀曉霜打了個電話給李愛華，簡單說了一下玉蘭摔傷的事，然后馬不停蹄地包了車帶著陳冬兒簡單地收拾了行李，關(guān)了店門就送玉蘭去市醫(yī)院了。

　　車子在路上搖搖晃晃，幸好擔(dān)架被固定在車子上，讓玉蘭少受好多罪。

　　陳冬兒靠在賀曉霜懷里抽抽噎噎地把事情經(jīng)過講了一遍。從她趁玉蘭不注意爬上樹，到玉蘭勸她下來，到她摔下樹玉蘭伸手去接，結(jié)果害得玉蘭受傷的事，陳冬兒一字不漏的都跟賀曉霜說了，包括最后按在玉蘭身上的那一下，她也沒漏掉。

　　賀曉霜皺著眉頭沒有說話。

　　聽陳冬兒說自己失足從樹上掉下來的時候，賀曉霜覺得心臟仿佛被人插了一刀，聽到玉蘭為了接陳冬兒受傷的時候，她甚至慶幸，受傷的不是自己女兒。

　　現(xiàn)在傷害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她只能盡力補救，何況闖禍的是自己閨女，她心煩的是該怎么跟玉蘭的家人解釋玉蘭的傷。

　　雖然她對李愛華說玉蘭是摔傷的，但是真的有心，問問醫(yī)生也就知道原委了。剛才在衛(wèi)生院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她不好問，但李永年欲言又止的神態(tài)她又不是沒看到。

　　看到陳冬兒一臉期待的表情，她覺得有些話還是要對女兒說的。

　　“你知道自己今天錯在哪里嗎？”

　　陳冬兒想了想，說：“不知道?！?p>　　賀曉霜說：“三個問題。第一，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你逞強(qiáng)爬上樹的時候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厲害？“

　　陳冬兒想了想，點點頭。她確實覺得自己爬樹挺厲害的，尤其是看到玉蘭在樹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爬不上來的時候，她心里甚至隱隱有些歡喜：看，你終于有比我差的地方了！”

　　賀曉霜沒有責(zé)怪她，只是摸摸她的頭說：“做事之前先想想最壞的結(jié)果是什么，倘若最壞的結(jié)果你都能接受，那就去做。你要清楚知道自己的底線在哪里，超過自己底線的事情不要去做，否則就很危險?！?p>　　“第二個問題：不聽勸告。玉蘭叫你下來的時候，你為什么不肯下來？以后你會遇見很多比你聰明比你冷靜的人，要善于聽取別人的意見?！?p>　　“第三個問題：玉蘭受傷的的時候你是不是一直在哭？是不是她叫你去幫忙叫人你才去的？”

　　看見女兒點頭，賀曉霜嘆了一口氣：“阿娘一直告訴你，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事情發(fā)生的時候第一別哭，第二別慌，冷靜下來，先想辦法解決。仔細(xì)想想阿娘平時怎么教你的。如果實在想不出辦法，就要趕緊找人幫忙?！?p>　　陳冬兒懵懵懂懂地看著賀曉霜，賀曉霜又想嘆氣了，同樣的道理她一樣教給兩個人，玉蘭往往能舉一反三，可是自己閨女就是過耳即忘，人與人的差別怎么就那么大呢？

　　玉蘭在睡夢中發(fā)出一聲無意識地痛哼驚醒了陷入心事的賀曉霜，她摸摸玉蘭的額頭，心里有些愧疚。

　　她一開始對玉蘭的好就是別有目的，日常的教導(dǎo)中時不時會夾著幾句要懂得報恩的話，只希望日積月累，來日玉蘭偶爾想起這些話，會念著自己今日的教導(dǎo)之恩，對冬兒多一些寬容與護(hù)佑。

　　現(xiàn)在看來，不管這些話玉蘭有沒有記在心里，這孩子都在用行動表達(dá)了自己的感恩之情。

　　賀曉霜伸手撫平玉蘭因為疼痛緊皺的眉頭，低聲說道：“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救的冬兒，賀姨都要謝謝你?！?p>　　到了醫(yī)院，拍片繳費輸液治療，等到一切都搞定了，已經(jīng)九點多了。

　　陳冬兒坐在床邊腦袋一點一點的昏昏欲睡，玉蘭輸液的鹽水里加了安眠的成分，一直沒有醒來，賀曉霜想了想，去外面給賀世開打了個電話。

　　玉蘭骨折住院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住在外面諸多不便，倘若讓大哥知道自己到了市里還去住旅社鐵定要翻臉，不如早點叫侄子把家里的鑰匙送過來。

　　賀世開剛回到家，聽到賀曉霜說在醫(yī)院也沒說為什么在醫(yī)院，頓時急沖沖的打的到了醫(yī)院。等看到病房外站著的賀曉霜和陳冬兒，他還以為受傷的是姑父陳志軍，一問才知道原來是玉蘭，左手粉碎性骨折，剛動完手術(shù)。

　　推開門就看見玉蘭小小的身影縮成一團(tuán)，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賀世開心底突然涌起一陣陌生的情緒，心疼，埋怨，無奈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弄得他半天回不過神來，好在他一直都冷冰冰地沒什么表情，賀曉霜也沒看出端倪來。

　　賀世開問姑姑：“她家里沒人來嗎？”

　　賀曉霜點點頭：“我們出發(fā)之前給她媽媽打過電話，到市里以后一直沒空去打，她家人應(yīng)該不清楚在哪個醫(yī)院?！?p>　　賀世開便建議她：“那姑姑你去打電話通知她家人吧，我在這里看著她們兩個?！?p>　　賀曉霜點點頭，放心地走了。

　　陳冬兒眼睛都睜不開了，賀世開把她抱到玉蘭的病床另一頭，陳冬兒臉在薄被上蹭了蹭，很快就睡死了。

　　賀世開坐在玉蘭旁邊，看著小姑娘擰著眉睡得并不安穩(wěn)，心里頓時涌上一陣憐惜。

　　他的爹娘雖然不靠譜，但是給他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而且他們很早就教會他生活自理的能力，所以即使沒有父母在身邊，他也能活得好好的。

　　可是玉蘭，她明明還那么小，她的父母就舍得讓她寄人籬下，讓她過早的學(xué)會人情世故，學(xué)會察言觀色。

　　這時候的賀世開完全忘記了，自己4歲的時候，他的父母已經(jīng)開始訓(xùn)練他獨立生活。

　　他為玉蘭感到委屈和不平，卻絕對想不到，即使寄人籬下也是玉蘭自己的決定，她的爹娘以為是為她好所以無條件支持這個決定。

　　他不明白玉蘭那顆迫切想要強(qiáng)大的心，為了這個前提所有的委屈都可以忽略不計，何況她并不覺得委屈。

　　他一直覺得小孩子就應(yīng)該像陳冬兒這樣任性，高興就笑，傷心就哭，想要就說，不要就拒絕，情感直白又熱烈。反觀玉蘭，冷靜，沉默，隱忍，內(nèi)斂，即使很開心的時候也不過是抿著嘴瞇著眼，苦苦壓抑著本性，拼命去討好遷就別人。

　　實際上，玉蘭并沒有討好與遷就，她內(nèi)心深處一直把自己當(dāng)成老阿姨，她對陳冬兒的好，更多的像長輩對待晚輩，愿意寵愿意縱，有錯也會批評，不過礙于身份，批評也是委婉的，只不過陳冬兒一根筋，根本聽不進(jìn)去罷了。

　　但賀世開并不懂，他只看到玉蘭的委屈與忍耐，因此對玉蘭的家人有了意見，這真是個美麗的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