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靈犀與媽媽坐在沙發(fā)上,她本不是多話的人,又與母親隔著這么多年未見,所以坐在那里,不發(fā)一言,楊玉芬卻眼睛舍不移開一刻,拉著女兒的手,上上下下的看著她,怎么也不覺夠,靈犀默了一會,終于迎著她的目光說:“媽,吳叔已經(jīng)將一切告訴我了,你,留下那個孩子吧!”楊玉芬聞言卻錯開她目光道:“靈犀,你不要勸媽,媽只要你一個孩子?!毙祆`犀苦笑了一下說:“要我這個殘缺不全的孩子么?”楊玉芬望著她,悲從心起:“靈犀,媽媽不允許你這樣說自己!”徐靈犀垂下了頭。楊玉芬又道:“這些年,媽媽主要在美國與鵬海之間來回,塘寧那個地方,說起來是個市,卻與封閉的村鎮(zhèn)一樣,徐常峰把你困在那里,實在是極不負責(zé)任!”提到靈犀的父親,楊玉芬語氣開始激動,“靈犀,你答應(yīng)媽媽,大學(xué)一畢業(yè),就來我這里!”徐靈犀不語,楊玉芬又關(guān)切道:“靈犀,你的病?!毙祆`犀抽出媽媽牽著的手,說:“媽媽,我好了?!睏钣穹沂枇艘豢跉獾溃骸办`犀,我問的是你身體上的病,你吳叔愿意替你通過朋友聯(lián)系美國方面的專家,通過手術(shù)做進一步治療?!毙祆`犀抬眼看著媽媽:“你將我的事全部告訴他了?”楊玉芬點點頭,“在國外時,他陪同我去了好幾家醫(yī)院,咨詢這方面的問題。”
徐靈犀與其它女生不同,到了初二,身高在班上數(shù)一數(shù)二甚至越過男生,別的女生早有來了月經(jīng),她不僅沒來,反而經(jīng)常流鼻血,奶奶給她問民間醫(yī)生,這民間醫(yī)生別出心裁地說這是一種“倒經(jīng)”現(xiàn)象,開了一些排枸杞三七等養(yǎng)肝排素的藥物,媽媽不放心,帶她去大醫(yī)院檢查,檢查結(jié)果卻令父母幾經(jīng)崩潰,B超顯示徐靈犀天生無子宮。當(dāng)時父母沒有告訴她真相,直到有一天,徐靈犀自己發(fā)現(xiàn)B超單,她拿著單子癱軟在地上,覺得自己如果一個怪物,媽媽發(fā)現(xiàn)后抱著她大聲嚎哭…
父母離異后,徐靈犀又間隔出現(xiàn)腰疼的現(xiàn)象,疼起來滿頭大汗,直不起身體,她卻從未將這情況告訴父母,自己上網(wǎng)查詢,買些排毒的藥丸吃,一般二三天后也就穩(wěn)住。聽媽媽說起這事,她搖頭道:“冶與不冶對于我有什么關(guān)系?”楊玉芬卻說:“孩子,是病痛就得冶,不然便會滋生其它的問題?!毙祆`犀不置可否,反問媽媽:“吳叔叔對你好么?”楊玉芬聞言,笑了一下:“沒有什么好不好,他倒是個過日子的人?!毙祆`犀牽起媽媽的手,看著她鎮(zhèn)重地說:“媽媽,我請你留下你肚子里的孩子。”楊玉芬看著女兒,淚水模糊了雙眼。
晚上,徐靈犀坐沙發(fā)上看電視,吳顯榮果然親自下廚,忙個不停,顛勺炒菜,一派大廚風(fēng)范,楊玉芬堅持要在旁邊替他打下手,卻在他炒蝦的時候干嘔起來,吳顯榮一直再三柔聲規(guī)勸:“你快去陪靈犀,我一個人就行了?!绷钟穹矣帜脕砻硖嫠寥ヮ~頭上的汗,徐靈犀注視著這一幕,她仿佛看到,一兩年后,多一個孩子在他們中間,他們一家三口必然是其樂融融。
已是凌晨三點多,靈犀仍然睡不著,她想起這么多年靠媽媽留下的睡衣,自己方能入眠,而今媽媽近在咫尺,怎么又睡不著了呢,靈犀此刻特別想想給夏嬋打電話,卻又怕驚憂她。于是又開始了輾轉(zhuǎn)反側(cè)。忽然她仿佛聽到隱隱的哭聲,靈犀起身走到門邊,剛想開門,聽到一個男人低聲地安慰:“來,喝點水,不要傷心了,只是夢而矣?!膘`犀猜測,媽媽做惡夢了,既然吳叔已去照顧,自己就不便出去了,吳叔的低低地聲音又傳來:“不要害怕,現(xiàn)在與以前不一樣,李主任都說了,我們定期做好產(chǎn)檢,會有各種篩查,在肚子里就知道孩子發(fā)育是否作健全的,絕對…”楊玉芬制止了吳顯榮接下來的話。
塘寧,除夕至,一早天空便是彤云密布,中午時分,屋外先是灑了一小陣雹子,接著便飄起了雪花,等到傍晚時分,小雪花兒成了氣候,扯起了羽毛般大雪,在天空中翻滾起來。
夏嬋原想煮個面條當(dāng)晚飯,卻發(fā)現(xiàn)沒有面條了,想到這會子下面所有的商店自然都關(guān)上門了,便煮了一些粥,卻又覺得沒有味口,春節(jié)晚會開始了,時間已過了八點,夏嬋將電視聲音調(diào)得很小,卻依然沒有聽到電話響,索性將電視關(guān)了,她先是轉(zhuǎn)到徐靈犀房中,坐在床邊,趴在桌子上,支楞著下巴,盯著桌上的電話。許久卻仍然不見動靜,夏嬋心想,之前徐靈犀說她媽媽已出院了,此刻也應(yīng)當(dāng)同媽媽坐在一起吃年夜飯了吧。接著又轉(zhuǎn)到書房,打開書柜,抽出徐靈犀的畫冊,看那兩朵火焰般開放的彼岸花,正想著:師姐真該去學(xué)美術(shù),忽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嚇得她趕緊將本子合好,放回原處,一路跑到門邊,將耳朵貼在門邊警惕地問:“誰?”徐靈犀的聲音傳來:“夏嬋,是我,開門?!毕膵融s緊將門打開,一個藍色的人影,一頭白雪,帶著滿身的風(fēng)雪和著一陣寒風(fēng),閃進屋里來,夏嬋張大了嘴巴:“師姐,你怎么回來了!”徐靈犀放下行禮箱,一邊解著圍巾一邊笑道:“差點沒回得來,天氣不好又遇除夕,省城到塘寧的汽車早沒有了,后面跟幾個人花高價包車,總算是趕回來了?!毕膵冉舆^她的圍巾和大衣,利索地拍了下雪,掛到門邊衣架上,又問:“你怎么不陪阿姨過除夕就回來了。”徐靈犀將行禮箱拖到房里,回頭看她道:“怎么?回來陪你過除夕,不歡迎么?”夏嬋眼睛已化作兩道月牙兒,藏不住的喜悅:“當(dāng)然歡迎了。”徐靈犀坐到沙發(fā)上,白雪已化,水濕青絲,她接過夏嬋遞來的干毛巾一邊擦頭發(fā)一邊說:“那好,趕緊準(zhǔn)備年夜晚吧,現(xiàn)在吃還不遲?!毕膵纫幌伦永阕×?,想了一下,又笑道:“好勒,你等一下啊?!?p> 一鍋白粥,一碟花生,一碟榨菜,徐靈犀看了一眼,笑道:“哦,可以啊,我來加一個菜”。說著變魔術(shù)般從身后拿來個袋子,原來是一個塑料盒子,裝著一盒切好的叉燒:“南方人愛吃的,味道可以。”夏嬋看了一眼也道:”忘了還有個菜。”說著旋風(fēng)一般進到廚房,一會兒端了一個碟子,上面排著切成一個個月牙兒型的咸鴨蛋,蛋白如雪,蛋黃金黃流油,徐靈犀笑道:“這么好的菜,怎能無酒?!闭f著走回書房,竟然取來一瓶酒,打開盒子,是一瓶XO,夏嬋不認識洋酒,看黃黃的顏色,便問:“這是黃酒?”徐靈犀被她逗樂:“你這個小土包子,這是XO?!闭f完垂眼看著酒瓶,又說:“還是我爸留在家里的?!毕膵群姥缘溃骸斑@看著像飲料一樣,我喝一瓶都行。”徐靈犀哈哈大笑,兩人便拿來玻璃杯,一人先倒了半杯,夏嬋卻又說:”師姐,再等一下!”說著回到房間,拿出兩個袋子,卻是兩件簇新的衣服,一件便是她在“簡約風(fēng)”當(dāng)“衣架子”時著的紅色,一件是徐靈犀穿過的那個款式,只是由綠換成了湖藍色,她將衣服抖開,讓徐靈犀過來,徐靈犀走過去乖乖讓她穿上,輕聲說:“你買的???”夏嬋道:“放心,王姨先是不要錢,后來我硬按批發(fā)價給她了。不貴!”夏嬋看著穿上新衣的徐靈犀,久久移不開眼睛:“王姨說我是衣架子,師姐才是衣架子啊?!毙祆`犀望著她,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為什么給我換了個顏色?先前不是讓我穿綠色?”夏嬋笑道:“紅配綠不是太扎眼?”,說著便將自己的紅衣也穿上,徐靈犀過來給她理好毛領(lǐng),望著她說了句:‘夏嬋,你好像瘦了?!跋膵葼N然一笑道:”師姐,我真的好開心啊,快快快,喝酒吃年飯啦?!?p> 兩個剛一坐下,夏嬋便急急舉起玻璃杯咕咚就是一口,沒想到這看著像飲料,喝起來卻是不折不扣的酒,入口有股子藥味,微苦,然后便是不折不扣的辣,嗆得她咳嗽不已,徐靈犀趕緊幫她拍背,又要把她的酒倒到自已杯子里,夏嬋卻奪了過來,抓住瓶子,給自己滿上,堅持要陪徐靈犀一起喝著,徐靈犀看她高興,便也隨她去了,兩人邊喝邊聊天,提到鵬海之行怎么樣,徐靈犀只說媽媽病好了,并不嚴重,很快出了院,然后便一個勁問夏嬋在這邊的情況,夏嬋事無巨細的匯報給她聽,徐靈犀吃著咸鴨蛋,夸道:“這鴨蛋是從哪買的,蛋黃流著油,吃起來沙沙的,蛋白又咸淡適中,怎么這么好吃?”夏嬋高興極了:“我自己做的?。 靶祆`犀驚訝道:“自己做?怎么做?”夏嬋告訴她,上次去祥云山,便從后院桔樹下取了紅土,買了個小小的瓦罐腌了十來個鴨蛋放在寢室,寒假過來這邊包在包里一起帶過了,一直放在廚房,如今剛剛夠時候,蛋黃流油啦,徐靈犀邊吃邊夸:“夏嬋,你以后吧,可以開個店,專門賣這個,不出半月,江湖上就多了一位咸蛋西施”。夏嬋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不住地舉起杯子喝起來,只喝到最后她迷惑地問徐靈犀:“師姐,這個酒怎么就不辣了,反而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