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怎么會有人那么討厭自己呢?
從這兩件事情其實已經可以看出季瓷心中有自卑的種子,而如果這兩件只是喚醒種子的誘因,高中時期的經歷就是化肥,催生這顆種子越長越大,越長越旺盛。
進入高中,身邊有太多優(yōu)秀的人,每個人都那么努力,季瓷一開始適應不了高中的緊張氛圍,第一次月考發(fā)揮失常了,只考了第一百多名。
其實當時整個年級兩千多人,一百多名真的不算差,但她自小優(yōu)秀慣了,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
那一周她聽夠了別人的議論,什么“怎么會這么差”“不是說學霸嗎?”“假的吧”“……”她不知道如何反駁,選擇了沉默。
當時她是帶了手機到學校的,但是一直放在宿舍沒有拿到教室過。
周日季瓷本就有些發(fā)燒,打電話給遠在XJ的父母,本是想尋求安慰,沒想到母親第一句就是“這次考試怎么回事啊考這么差?”
她剛想說自己發(fā)燒了,那邊父親已經搶過了手機,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什么都不用說了,你就是玩物喪志!”
“我······”她想說我沒有,我只是想在想你們的時候能給你們打個電話。
對面卻絲毫不給解釋的機會,又是一陣怒吼:“你不想玩你帶它干什么······”
季瓷直接按了掛斷,抱著自己哭到幾乎喘不過氣來。朦朧的淚眼中似乎多了些什么東西,又有什么在悄然改變。
從那以后,季瓷變了,明目張膽地不學習,雖然沒有做其他出格的事情,卻也已經和從前大不一樣了。
同學們的議論聲越發(fā)過分,甚至有人當面問她中招成績是不是抄的,季瓷捏緊了拳頭,卻只是輕描淡寫地回擊:“你抄一個我看看?”
其實她不是不難過,只是賭氣,“玩物喪志”四個大字重重地砸在她心口上,血淋淋地疼。
為什么沒有人問她考差了心里會不會難過,沒有人安慰她這次考差了不要緊,再努努力就好了,所有人都像是在看她的笑話,包括最親近的父母也只有責問和訓斥。
她覺得累了,之前那么努力地學習取得好成績,不想讓他們擔心,此刻看來都是笑話,她的優(yōu)秀在他們看來是理所應當,如果有一天她不優(yōu)秀了,他們就接受不了了。
其實當年的季瓷也只是想證明一件事吧,那就是她本身比她之前身上所帶的屬性——“成績好、聽話”更重要。
可她也忘了,因為是她,父母才會在意這些屬性,如果是其他人的孩子,他們又何至于這么在意呢?
然而這些,當年的季瓷不懂,于是一再地放任自己,任由自己“墮落”下去。
高一下學期分班,季瓷不出意料被踢出了實驗班,到了普通班,她以為自己解脫了,然而并沒有。
從實驗班踢出來的學生,普通班的孩子們也會不自覺地戴上有色眼鏡去看你,仿佛你被實驗班踢出來就比普通班的孩子們更差勁。
有人當面嘲諷“以前是學霸又怎么樣?現(xiàn)在呢?學衰吧!”“……”
而父親也只是冷漠地下達了“命令”:“給你一個學期,考回實驗班。”對此,季瓷只是不在意地一笑。
如果她和初中時一樣擅長交往也就罷了,可從初三的事情之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是很愿意和別人交往,尤其是異性,總覺得有人在背后指指點點。
在學校她也只和自己旁邊的同桌相熟一點,其他人甚至都沒認全。
而且她發(fā)現(xiàn)自己再也不能在公共場合自如地發(fā)言了,就連上課老師提問,她也會緊張到發(fā)抖,很多時候自己會的答案也說不出口。
甚至有時她會想自殘,也曾試探地問過母親:“媽媽,如果我自殺你會怎么樣?”當年的季瓷不知道,這已經是抑郁的表現(xiàn),但也永遠記得母親的回答。
母親用異樣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說:“我會覺得自己很失敗,你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沒有傷心沒有難過,只是說覺得自己很失敗,季瓷一瞬間覺得自己的心臟像被撕開了一個口子,有風呼呼地吹進去很久也沒有找到出口,因此也沒聽到后半句,而此后她再也沒有心平氣和地和母親說過這類話語。
就這樣,季瓷的成績越來越差,最差的一次考到年級七百多名,她自己覺得不甘心,努力了一把,讓自己保持在四百名之內。
時間久了,大家對于她的自甘平庸似乎是習慣了,沒有人再來嘲諷挖苦她,父母似乎也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不再看到成績就嘆氣。
其實后來季瓷是想努力的,可是已經有些晚了,放縱玩樂的心一旦有了,就很難再收回去了。
“就是這樣,一個好學生自甘墮落成了壞學生的俗套故事?!奔敬梢廊槐3种鴿M不在乎的姿態(tài),徐川烏卻從她的臉上看出了遺憾和淡淡的悔意。
“后來呢?你當時學的是理科吧?怎么會學了社會工作專業(yè)?”徐川烏的語氣有一些好奇。
季瓷看他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高二下學期只剩一個月要進行一輪復習的時候我轉了科,先是在普通班,然后考進實驗班,最后考了我們學校文科第三十七名?!卑蠢碚f這話語氣應該是驕傲的,可季瓷的語氣竟然有些傷感。
果然,下一刻季瓷看著徐川烏的眼睛:“徐醫(yī)生你知道嗎?我太差勁了,我們高中只是一個小縣城里的重點學校,理科強文科弱,文科500人第37名卻連一本都不是?!?p> 說到這里她垂下眼瞼:“當年高三時,有一個初中要好的女孩子來找我,跟我說一定要考上一本,我不明就里,只記得當時她快要哭出來了。后來我才知道他們班上直到高三還有人在討論我的‘光輝事跡’,她氣不過,和人吵架,卻被對方幾個人一起說哭了?!?p> 氣氛壓抑起來,季瓷似乎是有些穩(wěn)定不住自己的情緒,卻又在努力克制。
下一秒還是問了出來:“徐醫(yī)生你說,人與人之間為什么要存在著那么多惡意呢?每個人過好自己的生活不好嗎?為什么一定要拿別人取樂呢?別人過得不好他們真的那么開心嗎?”
說這話時,季瓷眼淚已經流了出來,臉上的神情復雜,帶著些茫然,又有一絲痛苦。
在講到別人對她的排擠與嘲諷時她沒有哭,講到父母對她的不理解與無意間的傷害時也沒有哭,而僅僅是提到這么一個因為自己而受到傷害的女孩子時,季瓷的眼淚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洶涌而出。
徐川烏看著眼前淚流滿面的女孩子,想說什么,又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只能默默地遞紙巾,等季瓷的心情慢慢地平復下來。
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沒有資格站在人性的制高點去評價別人的痛苦,有些事情在旁人眼中微不足道,可是積壓得多了遲早是要爆發(fā)出來的。
豈不知甜言于我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當年的季瓷需要的也不過是自己親近之人的安慰吧?
徐川烏知道季瓷現(xiàn)在情緒不穩(wěn),但是他必須要把當年的事情一次問清楚,讓她把情緒完全釋放出來,不然下一次只怕就沒這么容易了。
于是等季瓷稍微冷靜下來,他便斟酌著開口:“我看到陳老師做的記錄,你說你跟父母發(fā)生過爭吵,起因是什么你能告訴我嗎?”
季瓷擦眼淚的手一頓,目光清冷,下一秒又變得有些無奈,徐川烏驚訝于她的情緒收斂之快,果然聽見季瓷故作輕松無奈的聲音:“徐醫(yī)生,我的眼淚不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