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過來人的忠告

　　程杰回到德源廠上班到現(xiàn)在也整整一周了，因為開年的工作量多，而外省的一些同事并沒能及時回廠上班，盡管元宵節(jié)遇上周日，他還是不得不去加班。

　　對程杰來說，他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節(jié)奏，早上八點上班，中午十二點下班，然后休息一個半小時，下午一點半繼續(xù)上班，五點半又下班，緊接著休息一個小時，晚上六點半又去加班，閑的時候加到八點半，忙的的時候就加到九點半。這樣的生活嚴格上來說并沒有什么意義，但是為了生存，程杰必須繼續(xù)下去。

　　去年秋天的時候，程杰并不知道什么是模具，什么是加工中心，更不知道什么是模具編程。他之所以來到這個廠，完全是因為，那時候根本就沒有什么目標，只知道是去打工就行了。經(jīng)過半年的時間，他慢慢學到了一些皮毛的東西，在機器操作上有點經(jīng)驗了，而模具編程則還是處在自學的初級階段。

　　現(xiàn)在的程杰是沒有心思去考慮談戀愛這些事情的了，他一心只想著如何學習到模具編程，然后才有機會不停地提高自己的工資水平。對于張秀，經(jīng)過年初一的那回談話之后，他是看開了許多，內心也少了許多抑郁。而對于劉紅霞，他只是想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告誡她要選擇正確道路走下去，或者，在程杰內心，可能更偏向把劉紅霞看作是他的妹妹了，盡管程杰只有堂姐表姐，連堂妹表妹都沒有一個。

　　元宵節(jié)過后幾天，程杰上班的過程中也思考了很久，終于是決定回答一下劉紅霞那天問他的問題——為什么不讀B線，為什么又不復讀？

　　于是，在星期五晚上下班洗完澡之后之后，程杰躺床上手機上的文檔編輯器里創(chuàng)建了一個新文檔，命名為“答劉紅霞元宵節(jié)之問”，他在文檔中寫一字一句的寫著：

　　答劉紅霞元宵節(jié)之問

　　劉紅霞同學，你好！請允許我叫你一聲同學！關于你元宵節(jié)提問到我為什么選擇了現(xiàn)在這條路的問題，現(xiàn)在我正式的回復給你，也當是我自己這半年以來的自我總結。以下純屬個人觀點，不喜勿怪！

　　去年，我還在第四中學讀高中的時候，總是設想自己要考個好大學，然后，四年后找份好工作，可能這就是一直以來的夢，總是覺得生活當是按預定的軌道去走。

　　但是，當我高考落榜，或者也不叫落榜吧，只是沒有考到自己預想的結果時，我就只能偏離自己預定的軌道了。這當中自然是客觀跟主觀上的兩方面原因都有。

　　客觀上來講，就是錢的問題。這是一筆爛賬，要算很久。假如我讀本科B線，每年的學費都要三萬六，生活費呢？雖然可以申請貸款，但是這對于一個貧窮了幾十年的的家庭來說，肯定是一個重大包袱。為此，我父母要省吃節(jié)用四年甚至更加久，我哥哥打工也存不到錢，今年他都23歲了，娶妻生子已經(jīng)是同齡人中的后者了，還能等一個四年？我不能因為自己要讀一個普通的本科B線學校而讓我的家人付出那么多的代價！

　　主觀上來講，是個人想法問題。高中時代，我也是交過女朋友的，就是口琴上刻的那個“秀”。我本來是很猶豫地填報了本科B線學校的，可是我沒想到同學告訴我，我跟秀錄取到同一個學校了！我報的是計算機應用技術，而她報的是會計專業(yè)。我對她是很用心的，就算我們之前已經(jīng)分手，我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去學校報到了，一定會追著秀死纏爛打的。這是我對自己的一個判斷。因為同在一個環(huán)境下面，我不可能放得下。這樣的話，我整個大學期間也許會過得異常痛苦，甚至會做出很多傷害別人的事情，又怎能安靜下來學好自己的專業(yè)。如果明知道自己不能控制好自己，而選擇一直糾纏那些所謂的感情的話，那我對得起家人嗎？我連自己都對不起。

　　那么，我又為何不能回學校繼續(xù)復讀呢？就像我一個現(xiàn)在就在第四中學的復讀班的好朋友陳波那樣，再努力一年，也許會有更好的成績，本科A線的學費普遍在四千左右，這也許我的家庭可以接受。

　　然而，去年暑假我也不是沒有回過學校嘗試過，去年八月一號高三開始補課，我跟陳波是一起回到學校的。第一天，我如坐針氈，第二天我頭暈腦脹，第三天我簡直壓抑到呼吸困難。為什么我靜不下來復讀了？這個問題我現(xiàn)在才想得明白一些。其實，主要還是自己的心理素質低，承受不了巨大的壓力。你不知道我當時的精神狀態(tài)差到什么程度，在學校待了三天之后，我就回到了家里，整整在房間里待了一個月！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我不是躺在床上拿著手機看電視就是坐書桌前面看書，寫日記，寫回憶錄。任由父母如何說如何罵，我就是賴著出不了房門。說真的，這件事我還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包括我的好朋友陳波。因為我無法解釋我當時為什么那么懦弱，那么不堪一擊。所以，我在家靜了一個月，想明白了復讀也是不可能的了。我選擇外出打工，真的不是逞一時之快，我承認可能會有逃避的因素，但絕不全是因為逃避。

　　我要回答你的暫時就只有這些了，作為過來人，我還想多跟你談談其他的一些想法，如果你有這個時間，希望可以往下看看，如果你忙，下面我說的話你可以當我沒說，不必再看。

　　劉紅霞同學，你不知道的是，當現(xiàn)在的我偏離了自己預定的軌道，我卻有點迷惘了。面對生活，接觸社會，人的一生并不是以前想的那樣。這里，是各種的較量，沒有最初的單純，這不是說生活到處黑暗，而是另一種感覺，一種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距離感。每一刻，人該思考如何生存，當然，這里的人指的是我這些在工廠打工的人，我甚至不敢想象這里的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可能，我這樣想還是太過粗糙，或者，每個人心里也都有著一個夢，只是默默在進行而已，而不像我，還在懷疑自己的動機，還在糾結自己是否做了正確的選擇。

　　這就是現(xiàn)實的無奈，我，已經(jīng)外出打工，掙錢，養(yǎng)家，這就是我未來一生？曾經(jīng)不是想著自己會多么的有本事，會多么的風光的么？以為自己會有多大的價值？就算說不上成為人杰，也能轟轟烈烈的弄一點事情。如今，不再想象，置身當中，奈何是有心無力？我很清楚故事終歸是故事，現(xiàn)實中的我不可能去復制某個人物的一生。可是，細想，總會覺得這生活似乎就是缺了些什么，卻又說不清，道不明。

　　如果說，我的一生就如此度過，在工業(yè)區(qū)做個技工，或者過些年有本錢自己弄點小生意，有點錢了，請媒婆說個一般的女孩，如果順利，有個一兒半女，平日里除了工作，也就得過年的時候有時間陪下家人，其余大部分時間用來工作，而工作的目的只是為了錢，我真的不敢想象這些無聊的日子我會做些什么。其實，有些事也并不完全是我想的那樣糟糕，比如說，一般中等人家都會很享受生活，覺得生活本該如此。而我的想法，純粹是無聊，是一種不自信，或者說是一種病態(tài)。每個人的生活不都是這樣的嗎？我還想要生活咋樣？可能，是因為自己覺得目前的生活對人生來說沒有意義，沒有理想，找不到奮斗的動力。難道掙錢不足以驅動自己？我還需要什么其他的精神動力嗎？

　　理想這東西該是怎樣的？以前，我覺得這是人的一個目標，比如，某人說他的理想是成為一個老師或者律師什么的，那么這就很好理解了。可現(xiàn)在我覺得沒那么簡單，如果說做成某件事或者達到什么目的是理想，那么我們每個人都有理想了，而現(xiàn)實是很多時候我們并不清晰自己的理想到底是什么東西。所以說，前些時候我那樣去理解“理想”是不準確的。過去的那些偉人，都有著自己的偉大理想，且不說什么大人物，我們總喜歡拿他們做榜樣，而無奈的是，在這平凡的世界里，我們有時候感覺不到偉人的那種激情，細如縷蟻的我們，總是仰望著卻只得一個驚訝的表情。聽過，或者看過很多這樣的故事：某人在失意的時候，偶然頓悟了某個偉人的名言，并由此取得一些成就。這種通過偉大的人物典型來激勵自己的做法是我們從小就開始接受的，我們的理想，最初也是源于此?？涩F(xiàn)在，當我們成長了，面對著那么多的問題，這時卻對自己的理想迷茫起來了。

　　我并不是說非要自己拿出什么理想來，可我更不想稀里糊涂的混過大半輩子，到老了才想起自己要做些什么。就說現(xiàn)在，打工的人那么多，可他們都是為了什么？難道大部分人都是這樣，把掙錢養(yǎng)家看做前半生的理想？我相信還是有人做著自己認為是有意義的事的，可是，這也很不清晰，沒有人告訴我他活著是為了什么，連我也不知道自己活著是為了什么，至少現(xiàn)在是這樣的狀態(tài)。

　　我總希望自己可以充實點，不要那么空虛的過著，我也不認為在這工業(yè)區(qū)打工就不能有更多的想法了。工作是為了生存，而現(xiàn)在的努力也是為了自己能工作得輕松點，掙的錢多點。如果你看過《平凡的世界》，也許就知道，就好像孫少平，剛開始到黃原去攬活，除了拼命地干活，似乎沒有其他事情可做，哦，還可以看書。就這樣，又該如何走下去呢？我覺得不能把這份工作干到老，要是拿書中人物來做對比，我覺得少平也不會永遠待在煤礦上。而在現(xiàn)實里，我們都是一個大活人，有屬于自己的時代環(huán)境，又該如何確定自己的位置。于虛于實，我們卻有著說不清的距離感，當某日，我大聲說著我要追求自己的理想，那又會是何種情景？平凡的我，或者活在理想中也還沒察覺吧！

　　我這一個人，說不上幸運或不幸，常說知足常樂，可我也沒怎抱怨過生活太多，我只是想過得有那種充實的感覺。盡管我一直嘗試各種方法，看書，吹口琴，學編程，可這還不能滿足我，也許是我根本沒把這些當認真？有的人一輩子只做一件事也覺得畢生無憾了，而我卻臆想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而這事是永遠不會有完了的那天，有時候自己都覺得自己瘋了?？赡芤@樣理解，我渴望那一種充實，而對我來說只有不停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才得以滿足。

　　所以，我現(xiàn)在的想法很簡單，活在當下，不停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讓自己的生活過得充實。而你，而你呢？之前聽你說你成績不好，我就感覺到你是缺乏自信，我這樣想其實不全對，我認為，你目前是還沒有認識到一個人沒有目標沒有理想的可怕！要是等你真的到了我現(xiàn)在這種情況，也許你也會如此感慨。所以我不得不多跟你說幾句題外話，這算題外話嗎？不，這也關系到你所問的大學，復讀。你是不是已經(jīng)想好四個月之后所有可能發(fā)生的情況了呢？你是否真的做好了準備迎接高考之后的生活了呢？我跟你雖然只見過兩次面，也沒怎么聊天聊到天昏地暗斗轉星移那種，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你的高中生活過得隨便，很應付，不是你自己主動要這么過，而是其他因素逼迫著你這樣子過的?？墒钦l真的能逼迫到一個人？我現(xiàn)在就非常后悔自己高中的時候沒有活成自己，真的，特別后悔。而你還有機會再改變一下，為什么要那么沉淪呢？你看看你自己，晚上十一點還在看手機，有什么能比休息好學習好更重要呢？難道就是為了你所說的名花有主里的那個“主”？別說不是，我也是高三走過來的，也曾經(jīng)為了一個人而失眠，為一個人而耗掉大部分精力。這不是說我在勸你分手或者跟你男朋友保持距離，我只是想你知道，你要處理好自己的感情，你要戰(zhàn)勝自己的感情，不能被感情影響到自己，不要走我的這條老路，否則，你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好吧，可能我話有點多了，如果你能看到這里，希望你認真反省一下自己最近是不是活的太糟糕了。前車之鑒在此，無論你跟你男朋友的感情有多好，只要影響到了你們高考，希望你們能好好談一談，正確面對你們現(xiàn)在首要的任務。

　　好了，學習忙的話就沒必要回復我了，好好復習，希望高考之后能聽到你的好消息！

　　——來自一個過來人的忠告

　　程杰

　　2015年2月19日

　　程杰一口氣竟然寫了一大堆的長篇大論，中間他哥哥程俊叫過好幾次他都沒有反應。寫完之后都快十二點了，他也沒有回頭檢查自己有沒有寫錯什么或者有什么不該說的，點擊保存之后就深深地吐了一口長氣。然后他到QQ郵箱里創(chuàng)建了一個新的郵件，把整個文檔復制粘貼進去就發(fā)送給了劉紅霞，手機一放，迷迷糊糊的想著自己剛才寫的回復，他不期待劉紅霞看過自己回的郵件之后就恍然大悟，他只希望，最起碼她能讀懂自己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