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窮民竭力新宮出(一)
四月,洛陽。黑壓壓的民夫在工地上勞動,各工匠有的在丈量木材,有的在進(jìn)行加工,也有的在督促建造。四月的陽光照在工地上,雖然不那么刺眼,但讓司空陳群也感到一些灼熱。洛陽城內(nèi),新修的太極殿極其巍峨,陳群走在高大的石階上,感覺很是吃力。
自234年魏明帝親征,孫權(quán)敗退,西蜀諸葛亮病死之后,魏明帝就對土木特別感興趣。從各州征調(diào)民夫二十余萬,分批動工,已經(jīng)建成了太極殿,筑成了總章觀,尤其是這總章觀,高十余丈,可以望見北邊的北邙山。陳群氣喘吁吁地爬上高階,太極殿就在眼前不遠(yuǎn)處,但精疲力竭的陳群,感覺卻那么遙遠(yuǎn)?!疤熳哟笈d土木,已近四月,再過一月就是麥?zhǔn)炝恕L鞖馊绱搜谉?,民夫如此勞苦,如今天下未平,陛下如此不愛惜民力,作為老臣,不能袖手旁觀。”陳群想著,顫巍巍地走近了太極殿東堂。
東堂內(nèi),魏明帝正與一位老人商討如何建造凌云臺。“陛下,凌云臺需要巨木為梁,方顯巍峨,如今天氣炎熱,又到麥?zhǔn)熘畷r,民不堪重負(fù),不如過了九月,天氣轉(zhuǎn)涼,再動工不遲。”陳群在門口,認(rèn)得這位老人,是博士、給事中馬鈞。
魏明帝道:“朕坐有中原,加上各屯田區(qū)五谷大熟,萬民樂業(yè),彰顯武功,為何不動工?”陳群慢慢走了進(jìn)來:“陛下,馬博士所言,極是有理。如今東吳西蜀未平,正是愛惜民力之時,愿陛下使民以時?!蔽好鞯鄣溃骸昂昧撕昧恕P迣m室與惜民,并行不悖,你看,各州郡不是都派了民夫前來服役,朕下詔之時,可是說了各州郡在派民之時,不得影響農(nóng)時的?!标惾毫?,魏明帝不悅,對馬鈞道:“朕以為,建好凌云臺后,要再修崇華殿、青霄閣、鳳凰樓、九龍池,就由你監(jiān)造,必須極其華麗:雕梁畫棟,碧瓦金磚,光輝耀日。否則,唯你是問?!闭f完,走入后殿去了。
司徒董昭府。一眾朝臣議論紛紛。“陛下不分晝夜?fàn)I造宮殿,如今天下未寧,如此大興土木,該如何是好?”眾人正商議間,有人來報:“陳司空到。”眾人起身,陳群在其子陳泰攙扶下,走了進(jìn)來。董昭道:“陳司空來了,陛下大興土木,你拿個主意吧?!标惾鹤讼聛?,道:“各位,我等為大魏老臣,敢不盡心竭力,老夫這就上疏,愿各位一起,各自上疏,勸止陛下?!北娙说溃骸熬腿缢究账??!?p> 洛陽皇宮。魏明帝對夏侯獻(xiàn)道:“聽說一眾老臣到了董司徒府上,估計是要上疏?!毕暮瞰I(xiàn)道:“陛下,臣在中書省,就給陛下看著,看到底有哪些人給陛下上疏,要不要將勸陛下不建宮殿的疏都壓了下去?”魏明帝擺擺手:“不必。朕自有自張。我就是要這些人知道,誰是大魏的主宰,朕說要修宮殿,就要修。你去寫道詔書,將在并州的阿蘇(秦朗)叫回來,朕也要為他建一座大宮殿?!毕暮瞰I(xiàn)道:“陛下這樣做,就不怕引起更多人上疏嗎?”魏明帝怒道:“朕決定的事,就是朕說了算。還不快去。”
五月,梁國,雎陽郊外,于臬于鐮刀,和一眾百姓在一起割禾。三老捧著水罐,在雎陽令帶領(lǐng)下,領(lǐng)著鄉(xiāng)民一起來到田間,請于臬喝水。于臬擇了田邊一處草地,三老正欲行禮,于臬道:“不必了。”三老道:“將軍,自去年冬新修陂塘水利以來,今年禾麥大熟,我等感將軍恩德,愿老少下田割麥?!庇隰Φ溃骸皼]事。小子以前,何曾事過農(nóng)桑,不知百姓苦。如今親身經(jīng)歷,方知碗中一粒米,皆是汗水中來。”三老連忙跪下:“將軍,我等雖然癡長幾歲,何敢讓將軍自稱小子。將軍親事農(nóng)桑,又教我們,將羊糞用來肥豬,然后將一部分肥料種桑,一部分屯積起來,桑下又養(yǎng)雞,雞下腳料再作來養(yǎng)魚。如此一來,小民豐食足食?!庇隰溃骸按私允强h令教導(dǎo)有方?!笨h令遜謝。
中書省,魏明帝看到了一眾老臣的上疏。有董昭,有陳群等人,讓他失望的是,竟然還有高堂隆。一直以來,高堂隆是以支持他的姿態(tài)出現(xiàn)?!皝硌剑偃⒏咛寐〗腥?,朕有話問他?!敝袝汤赏趸溃骸氨菹?,水可載舟,亦能覆舟。因此,百姓安樂,逸靜,一切事情都好辦;如果他們生活很苦,他們就會想到作難。微臣看過了各位老臣的疏文,都是忠直之言,愿陛下察納?!蔽好鞯鄣溃骸半拗銈円黄倚?。既然一眾大臣都如此切諫,就減去十萬民夫,留下十萬,輪流作業(yè)吧。”
六月,各地屯田區(qū)糧食送上來了。魏明帝大喜:“今年大收,農(nóng)時與建造兩不相誤,著令不許輪流作業(yè),在八月前建成凌云臺。”
長安,雍涼都督府,司馬懿正在察看各地糧食收成。司馬昭道:“父親,今年關(guān)中和隴西糧食增收,全是父親功勞,父親為何不將此事表奏天子?”司馬懿道:“不可。關(guān)中新開陂塘,加上隴西之境,略有小成,陛下連月征民夫修新殿,隴西須積糧以防有變。若表奏陛下,陛下以為各地豐收,必將進(jìn)一步征調(diào)民力,豈不弄巧成拙?”
凌云臺建成了。魏明帝命滿朝文武俱上賀表,以陳群為首文武眾臣,憂心忡忡。中書省,劉放和孫資,還有楊炳、郭謀、王基、夏侯獻(xiàn)俱在收集賀表。“陛下,群臣所上,全是諫章?!毕暮瞰I(xiàn)第一個向魏明帝說道?!笆裁矗克麄儧]有一個人上賀表嗎?”魏明帝有些出離憤怒了:“朕聽了他們言語,減少民夫,如今又不上賀表,他們是想聯(lián)合起來對付朕嗎?”劉放連忙說道:“陛下切不可如此。自青龍元年以來,陛下興建許昌宮,又興建洛陽宮,二十余萬人夜以繼日,不得休息,且以今年為例,五月以來,陛下減少十萬人,萬民稱頌。如今又增十萬,民力疲因,怨聲不絕。愿陛下以民為本,切不可又以此事怨望大臣?!蔽好鞯鄯餍涠ィ?p> 魏明帝后宮。魏明帝坐于宮內(nèi),毛皇后走近前來:“陛下今日為何不高興?”魏明帝道:“朕貴為天子,群臣卻抱團(tuán)與朕作對?!泵屎蟮溃骸氨菹氯f金之軀,切不可因此動氣。”魏明帝道:“既然諸臣不上賀表,朕自有人來上?!?p> 梁國,寧陵縣城。于臬在衛(wèi)恂陪同下,察看黍苗長勢。衛(wèi)恂道:“將軍,今有從洛陽遣回服役之民,骨瘦如柴。”于臬道:“此事我已知之。今日特來看看?!毙l(wèi)恂將役民召進(jìn)縣府來,只見那些人走路動止,如老態(tài)龍鐘。于臬問道:“為何變得如此瘦弱?”役民道:“從早到晚勞作造作宮室,不得休息。多有在陽光下倒閉者?!庇隰溃骸盀楹斡謱⒛愕确呕??”役民道:“數(shù)十萬人修宮殿,每天吃飯要大量糧食,我等力氣俱疲,是以放歸?!庇隰珖@了口氣:“既然如此,且免回歸之人冬季徭役?!?p> 洛陽,皇宮北宮。魏明帝身著青衣,與眾女嬉樂。魏明帝對一眾宮女道:“從即日起,你們的品秩如同百官一樣,全認(rèn)字的,全為尚書?!币晃粚m女怯生生地站了出來:“陛下,民女粗讀論語,你真的可以任官嗎?”魏明帝道:“唯何難為養(yǎng)?”那宮女道:“這句話,我看過,是唯小人與女子為難養(yǎng)也?!蔽好鞯鄣溃骸凹热浑y養(yǎng),朕養(yǎng)你們,從今天起,你就是吏部尚書了?!?p> 中書省,廷尉高柔勸魏明帝的疏文到了。孫資念給魏明帝聽:“竊聞后庭之?dāng)?shù),或復(fù)過之,圣嗣不昌,殆能由此。臣愚以為可妙簡淑媛以備內(nèi)官之?dāng)?shù),其馀盡遣還家,且以育精養(yǎng)神,專靜為寶?!蔽好鞯鄣溃骸半拊O(shè)幾個女官,竟然稱朕好色,精氣不足,這高廷尉管的也太寬了吧。”夏侯獻(xiàn)道:“陛下為何不降詔責(zé)問?”魏明帝道:“不可,高柔執(zhí)法素以嚴(yán)明,也是一片好意,以我意答復(fù):高廷尉經(jīng)常正言進(jìn)諫,其它事情,讓他請再進(jìn)言?!?p> 凌云臺。眾工匠休息之余,盡皆嘆息。一工匠道:“如此窮年累月建造,不知何日是個頭?”另一名工匠道:“某先是造許昌宮,再來營造洛陽宮。”“我是兩年沒有回過家了?!北娙说吐晣@息。好事者商量出了一個好計策。
七月,洛陽皇宮。魏明帝對馬鈞道:“朕欲在司馬門前立十二銅人,不知何處有大銅?!瘪R鈞道:“長安宮中柏梁臺有銅人;銅人,手捧一盤,叫做承露盤,銅柱圓十圍正好有用?!蔽好鞯鄣溃骸凹热蝗绱耍闱乙蝗f人至長安,命司馬懿派軍校,一同拆除,運(yùn)到洛陽來。”馬鈞領(lǐng)命去了。不一時,杜恕來報:“一眾老世在門外跪地,不知何故?!蔽好鞯鄣溃骸扒铱纯慈ァ!?p> 司馬門外,烈日炎炎。一眾文武大臣跪地不語。魏明帝見了,大聲道:“各位愛卿何故如此?”少府楊阜道:“陛下,吳、蜀兩國還沒平定,軍隊在外戍邊,各項修繕整治工程,請陛下務(wù)必簡約節(jié)省?!蔽好鞯鄣溃骸按说览?,朕豈不知?!彼究贞惾旱溃骸氨菹聭?yīng)該一切為百姓考慮?,F(xiàn)在我不能使陛下稍稍聽取一些意見,臣愿告老還鄉(xiāng)?!蔽好鞯鄣溃骸安豢?,陳愛卿是朕之大老元臣,豈可輕離?”陳群道:“臣言不得見用,況臣已老邁,陛下不見臣,自然耳目清凈?!蔽好鞯鄄坏靡?,道:“不可,眾愛卿請起,凌云臺已成,朕現(xiàn)在就停工,你等隨朕去看看?!?p> 凌云臺外,魏明帝和一眾大臣站在臺下觀看。監(jiān)工李惠來報:“陛下,工匠不知何故,將未題字的匾牌掛于高處,現(xiàn)在又難取下,請陛下定奪?!蔽好鞯酆捅姶蟪家豢?,果然見到高處一匾,去地二十五丈。魏明帝道:“朕本想要韋侍中題字,卿等有何策,在上題字?”內(nèi)有廉昭道:“此事極易,可令人用轆轤拉竹篚,將韋侍中拉到空白匾額前,再題字,題好后再放下來,一舉兩得。”魏明帝大喜:“還不快準(zhǔn)備?!?p> 二十五丈,以魏時計量,也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60米,近二十層樓。工具準(zhǔn)備好了,魏明帝道:“韋侍中,事不煩二主,請愛卿坐上去題字吧?!表f誕不敢拒絕,只好坐在筐內(nèi)。隨著轆轤接著竹筐越升越高,風(fēng)也大了起來。韋誕坐于筐內(nèi),眼見越升越高,他不敢往下看,但拿筆墨的手有一些抖了。站在臺下的眾臣,不驚為他捏了一把汗。
匾牌前,韋誕有些發(fā)抖,他用力寫出凌云臺三個字時,全身早已濕透,轆轤將他放下來,眾臣一齊叫好,忽然,尚書孫禮道:“韋侍中頭發(fā)變白了?!表f誕一出竹筐,便暈了過去。此后,他叫后代切不可習(xí)練書法。
“不好了,陛下,崇華殿又起火了?!币晃换鹿倥芰诉^來。魏明帝道:“崇華殿屢次火災(zāi),到底是何原因?”高堂隆奏道:“陛下致力于修飾宮殿,不了解百姓虧空竭盡,所以上天以旱災(zāi)回報,火就從高高的宮殿燃起。”魏明帝不悅,眾人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