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襄陽郡太守府,于臬正在練習(xí)長槊,原來于臬自實施用計間陸遜以來,每到夜中,神思不寧,無法安睡。是以晚上練槊不停,疲極方才睡去,及至到了白天,神情恍惚,是以黃昏時分,就即練槊。徐質(zhì)笑道:“于將軍用心郡事,久不見夏侯嫂子,精力過剩。”于臬自覺也是,自到荊州后,于臬已近六年未和夏侯薔見面。又聽得老岳丈有疾在身,來想接家眷來襄陽,又恐家中二老失于照顧,是以遲遲未能成行。忽一日,張?zhí)貜囊顺堑较尻枴R娏擞隰?,驚道:“數(shù)月不見,將軍竟然憔悴如此?”
于臬以實相告。張?zhí)赜^看于臬良久,道:“將軍,此間必有緣由。若將軍不見怪,何不往山中一庵中問之。”
于臬道:“何處有庵?”張?zhí)氐溃骸拔羧談浞?,問前程時,曾有異人李異為之推算。后來關(guān)云長侵樊城失敗,陰魂不散,曾在當陽玉泉山,受庵中普凈點化,方得安穩(wěn)。某久在襄陽,得知普凈老僧止有一行者,因戰(zhàn)事紛亂,逆吳大魏兩分荊州,那行者得了普凈老僧真?zhèn)鳎F(xiàn)就在襄陽中廬縣筑有一庵,將軍何不前去問之?!?p> 于臬道:“既然如此,某當沐浴虔誠,素食潔凈,三日后備厚禮,煩你前往引見。”
上得山來,張?zhí)卦谇?,果然見一座草庵,極是嚴凈,四周古樹環(huán)抱,溪水潺潺,清風徐來,山果飄香。張?zhí)卣介T首,門內(nèi)轉(zhuǎn)出一名童子來:“來者可是襄陽郡守,家?guī)熢阝种邢嗪疃鄷r了?!?p> 于臬暗暗稱奇,煩請那童子帶路,到得庵中,卻是三間草房,三面圍定。正中間草房,有泥塑佛像。東邊卻是柴禾灶臺住房,西邊為一空房,一名僧人團坐在蒲團之上,雙目微閉,喃喃似在念著什么。
于臬在童子引導(dǎo)下,來到西邊草房門首,不敢擅入。那老僧道:“既然來了,何不進來?”聲音清晰,宛如少年,但雙目依然未睜。
于臬等人只得入了草房,向老僧行禮。
那老僧道:“中廬亦是太守管轄,老僧本該回禮,只是老僧心不在此紅塵,于將軍亦非當世之人,我們算是扯平,就不必見禮了?!?p> 于臬聽了“亦非當世之人”之語,心下暗暗心驚。當下朗聲道:“色心諸緣,能生色法。此法無表色,當體即空。小子俗人,打擾大師清修,還請恕罪?!?p> 那老僧道:“你的來意,我已知曉。既然你用間,當知此事,牽連甚大,此事有損陰德,閣下子孫恐有離亂之憂,將軍神思不寧,當速止用間,行在正道,庶可免之?!?p> 于臬聽了,知道遇上了高僧,當下問道:“動止行藏,無非是道,敢問大師,某以后行藏如何?”
那老僧忽地睜開眼來,精光四射,于臬等人,仿佛如釘住一般。老僧道:“但知行好事,莫要問前程。你之因緣,不在我這,山庵偏狹,難受你等大禮。當體恤民生疾苦,那樣,來與不來,都是一樣了?!闭f完,閉上眼睛,再不言語。
于臬禮過佛,在童子帶領(lǐng)下,出了草庵。張?zhí)氐溃骸澳诚惹耙姶松畷r,一臉和氣,為何將軍來此,竟如此無禮?所言我等皆不知何故?”于臬道:“此事還須以后驗證。”一行人下山就回襄陽。
剛進府不久,于詮來報:“黨均派人送信前來?!庇隰掌痖L槊,放在架上,擦了擦汗,道:“可引至前廳,我更衣即到。”于詮?fù)肆顺鋈ァ?p> 于臬身錦衣,走到前廳,那人倒身下拜,奉上黨均書信:“某受主人之托,將此事送與將軍?!?p> 于臬命于詮接過書信,又命人賞了那人,叫退下用飯。于臬拆開書信,看了一會,對于詮道:“黨均來報,說陸遜之侄陸胤受吳太子之托,傳信陸遜,要救搭救太子,此事,你之意若何?”
于詮接過書信,看了一回,道:“看來大哥用間之事已經(jīng)成功。不若現(xiàn)在即召回于照和黨均,免得泄露?!?p> 于臬道:“此事重大,我也不能自專,你好生安排郡事,打發(fā)黨均屬下回江東,讓他們小心從事。我往新野一趟來。”
新野,征南將軍府。王昶和夏侯威聽了于臬所言,知道陸遜必死。王昶道:“事已至此,德揆之意若何?”
于臬想起那老僧言語,道:“既然成功,陸伯言如今急切難以回頭,不若召回于照黨均,再作打算?”
王昶道:“若如此,德揆未獲全功?!庇隰溃骸澳尺B日想來,此事其實不太正大光明。某動此心,只是陸遜以書信間逯式,來而不往非禮。沒想到牽涉如此之大。大魏堂堂上國,勝之不武。不若召于照黨均回來?!?p> 王昶道:“德揆有此心,何謂仁心。既然如此,使君以為如何?”
夏侯威道:“所謂見好就收,過猶不及。就依德揆之言。王征南可將此事報與太傅或大將軍?!庇隰溃骸澳钞敾叵尻枺{(diào)于照黨均回襄陽?!蓖蹶频溃骸扒许氈斏鳌!?p> 出了征南將軍府,夏侯威道:“德揆為何突然改變主意,適才所言,怕不是本心。”
于臬將實情相告。夏侯威道:“世上難料之事甚多。德揆不可不信,但不可全信?!庇隰珖@了口氣,道:“只能盡人事而聽天命了?!?p> 夏侯威道:“上次駱谷之役,大將軍敗于興勢,反而委罪于你岳父,我就看出,大將軍不能成事??峙抡衽d夏侯家的夢想,難以達成,還會惹禍上身了?!?p> 于臬道:“世事難料,我作為夏侯家女婿,而兩個孩子在司馬家學(xué)經(jīng),唉,形勢比人強?!?p> 夏侯威道:“德揆,看開些。我二哥一直以為他征蜀護軍的地位是大將軍給的,所以要死心依附于大將軍。我看,大將軍在清河與平原劃界問題上,連烈祖托付的老臣孫德達都敢免官五年,以有還有什么做不出來?德達,你也不必多想,要對得起你岳父的托付,他是不會怪你的?!庇隰L嘆一聲,自回襄陽去了。
武昌,丞相府議事廳。陸遜拿著太子太傅吾粲送來的密信,來回走著:“想不到魯王如此放浪,竟然與太子共爭臣屬,如今鬧到這般地步。”
正沉吟間,有人來報:“陸胤來訪。”陸遜聽了,道:“把他帶到內(nèi)廳來?!?p> 不一時,陸胤走了進來,以叔侄之禮拜見了陸遜:“叔父,太子有難,還請叔父營救?!?p> 饒是陸遜久經(jīng)風浪,見到陸胤如此失態(tài),還是吃了一驚。陸遜穩(wěn)住心神,問道:“胤兒,別慌張,有什么事,慢慢說?!?p> 陸胤道:“叔父,魯王賓客在陛下面前進讒言,陛下竟然信了他的言語,太子很可能就在近期被廢。太子都是扮成平民和我秘密見面,事情緊急,還請叔父做主?!碑斚聦铙萌绾蜗?qū)O權(quán)進言,太子如何與自己相見的內(nèi)容,詳細地說了一遍。
陸遜想起吾粲給自己的密信,信中也勸陸遜出面勸阻孫權(quán),如今見了陸胤描述的情況,他也馬上判斷情況緊急。當下說道:“照此說來,黨爭日益激烈,太子是國本,如今變到如此地步,叔父我不能不管了。胤兒,你速回去,告訴太子太傅,要他一定要上疏力爭,我隨后就上表陛下,力保太子?!?p> 陸抗聽了,在一旁提醒道:“父親,您雖貴為丞相,但畢竟鎮(zhèn)守在武昌,上疏力保太子,合適嗎?”
陸遜道:“抗兒,太子為大吳國本,如今舉朝中分,如同水火,長此下去,社稷危如累卵,我作為丞相,不去爭一爭,怎么對得起大吳和陛下。”
陸抗所言非虛,陸遜雖是丞相,但畢竟不在朝中任職,如今干預(yù)宮中之事,無形中,已經(jīng)處于危險境地。
不過,陸遜還是冷靜下來,他轉(zhuǎn)過頭對陸胤說道:“胤兒,楊竺望風梯榮在情理之中,你回去后留意一下,是何人給楊竺出主意?”
陸胤道:“據(jù)小侄所知,有衛(wèi)將軍、全公主為魯王出謀劃策,楊竺府上有什么人,現(xiàn)在暫時不知?!?p> 陸遜道:“你小心從事,密查一下楊竺府上有什么人和他交往密切,然后派人速來報我。你用過飯后,即刻回建業(yè)。”
建業(yè)皇宮,吾粲立于下首,臉有怒氣,上首孫權(quán)一雙碧眼緊盯著吾粲:“你說,朕在病重期間,太子為何與你等密謀,朕還沒死呢,你們就這樣急切讓太子上位?是何居心?”
吾粲道:“昔漢文帝使慎夫人與皇后同席,袁盎退夫人之位,帝有怒色;及盎辨上下之義,陳人彘之戒,帝既悅懌,夫人亦悟。今臣所陳,非有所偏,誠欲以安太子而便魯王也?!?p> 孫權(quán)怒極反笑:“唉呀,照你這樣說,你讓朕退魯王,反倒成了忠臣?你不會在說:是朕老糊涂了吧?”
吾粲道:“臣身為太子太傅,在其位則謀其政。如今二宮禮儀一同,致使朝臣中分,臣建議,使魯王出鎮(zhèn)夏口,出楊竺等不得令在京師,如此,大吳幸甚。”
正爭議間,有人來報:“丞相派人從武昌持書來此,請陛下過目?!睂O權(quán)命人送上來。孫權(quán)拆開視之,陸遜在書中略寫道:“太子正統(tǒng),宜有盤石之固;魯王籓臣,當使寵佚有差。彼此得所,上下獲安?!?p> 孫權(quán)將書示吾粲:“唉呀,你看,你身為太子太傅,所作作為,竟然和丞相如出一轍,現(xiàn)在果然是內(nèi)外一心,鐵板一塊了?!?p> 吾粲道:“陸丞相總百揆,調(diào)下陰陽,既然連他都如此勸諫,望陛下三思?!?p> 孫權(quán)轉(zhuǎn)身對內(nèi)侍道:“你照我的意思擬旨。請伯言守好他的武昌,宮里的事,朕自有主張?!币幻套吡顺鋈?。
孫權(quán)轉(zhuǎn)過頭來,對吾粲道:“今天朕累了,想必你也累了。你疏中所言,朕一字不準。你以后也不必再言。”說完,作了一個出去的手勢。吾粲欲再言,孫權(quán)徑自轉(zhuǎn)入內(nèi)殿去了。
楊竺府。于照道:“楊兄,從太子太傅上疏和陸丞相送書來看,丞相必然知道宮內(nèi)之事。你何不上疏,稱丞相暗中勾結(jié)太子太傅吾粲,陸胤暗通消息,這樣一來,陛下必然驚疑,君疑臣則臣必死,到時侯,楊兄再從中取事,太子地位必將不保?!睏铙么笙?,道:“某這就進表于陛下。到時還請于兄助我?!庇谡盏溃骸澳匙蛉战拥脮牛岳夏赣屑?,可能要離開楊兄去照顧病母?!闭f完將書信呈上。
楊竺道:“既然如此,汝可先去看望老母以盡孝道。某即上疏陛下,彈劾丞相結(jié)交內(nèi)臣,暗通消息?!庇谡盏溃骸熬鸵罈钚?,某靜侯佳音?!?p> 于照出得府來,上了馬車,見四下無異樣,往黨均往處而去。不想楊竺府外拐角處,閃出一個人來,若無其事地跟隨著于照,見于照進了黨均住處,急忙朝陸胤府中而去。
“什么,這段時間于照一直和楊竺密謀?”陸胤聽了心腹回報,吃了一驚:“你看真切了沒有,于照去的那個地方,住著什么人?”
“小人問過了,聽說是襄陽來的客商,原是來東吳做買賣的?!?p> “襄陽?你有沒有打聽清楚?”陸胤仍然不放心:“你再去探清楚,那客商姓甚名誰,速來回報?!蹦侨藨?yīng)了一應(yīng),急速退了出去。
黨均租宅中,黨均一切打點停當:“于兄,這幾天,我這老是有幾個人在此轉(zhuǎn)悠,恐怕是東吳細作。于太守也要我等速回。再不走,恐怕來不及了。這里來往文書我都已毀掉,止有買賣賬目。我已與房主言明生意已畢。我等即刻回襄陽,晚一刻怕是來不及了?!?p> 于志道:“我已從楊竺處脫身,我們現(xiàn)在就從后院脫身?!闭f完,黨均命從人前面走,自己和于照從后門閃了出去。
陸胤那邊心腹再次來到黨均住處,得知黨均已走,便抓了房住拷問,言是襄陽蒯家來此買賣,如今已回。陸胤即致書,派人速報陸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