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偷雞不成蝕把米

　　作為魏明帝遺詔的改動者，孫資和劉放為推舉曹爽和司馬懿上位做輔政大臣，起到了關(guān)鍵作用。正始年間，這二人的職位也一直在上升。正始元年，孫資加左光祿大夫，金印紫綬，仍為中書令。245年任衛(wèi)將軍，246年，朝廷又封孫資一子為亭侯。劉放與孫資也是一樣。不同的是，在245年，劉放任驃騎將軍，仍領(lǐng)中書監(jiān)。

　　照理說，作為改遺詔的既得利益者，孫資、劉放應(yīng)該感到滿足，但這二人卻并不如意。曹爽輔政之后，政令出于尚書臺，孫資劉放居要職而無權(quán)，最多就是起草一下詔書。內(nèi)心之失落，可想而知。

　　夜間，司馬師趁著夜色掩護，往孫資府中而去。

　　在孫資的驃騎將軍府內(nèi)，孫資和劉放正在商議。

　　劉放對孫資說道：“彥龍，我今天到你府上來，是有要事相商。白天校事耳目太多，所以我只能晚上來?！?p>　　孫資道：“子棄，咱們都是老兄弟了。在我這室內(nèi)，不必防備隔墻有耳，有什么就說吧?！?p>　　劉放道：“在前幾天，大將軍以陛下的名義，撤并了中堅營和中壘營，把那兩個營的禁軍，并到了中領(lǐng)軍。這個詔書是我們下的，你說，我們會不會見罪于司馬太傅？”

　　孫資道：“我想應(yīng)該不會。自正始年以來，我們二人被邊緣化，他應(yīng)該知道，這個擬旨，我們完全沒有自主權(quán)了?！?p>　　劉放道：“現(xiàn)在大將軍我是越來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了。雖然對我們無比尊崇，但我們沒有實權(quán)，非先帝之時可比。我是有點擔(dān)心啊?！?p>　　孫資道：“子棄所想與我相同。當(dāng)初我們一時沖動，誰知道搞成現(xiàn)在這個局面。以現(xiàn)在這個情勢來看，太傅遲早要和大將軍攤牌。我們該怎么辦？”

　　劉放道：“如今情勢不明，我們幫哪一方都不好說。不過，聽說畢昭先正在收回中正之權(quán)，下一步，就會在其他郡推行了。我們唯的一點郡里的中正舉薦之權(quán)，恐怕也要被回收，那樣就徹底變成一個有名無實的人了。”

　　孫資道：“嗯，就憑這一點，我們得爭一爭。但我們又不能太直接。否則，大將軍會降罪給我們，于臬就是先例?！?p>　　二人正商議間，心腹家人來報：“司馬師來訪！”劉放道：“既然是子元來訪，必有要事。我就先回避一下，如果是為了中正之權(quán)的事，就照你的想法去實施，在下告辭了?！?p>　　應(yīng)璩果然寫了奏疏，不過，他并沒有將奏疏直接在朝會上提交，而是送到了中書臺，由孫資轉(zhuǎn)交。

　　而劉放那邊，也同樣收到了反對收回中正之權(quán)的奏疏，達(dá)十七封之多。

　　孫資和劉放，只得將這十八封奏疏，轉(zhuǎn)交到大將軍府上，請曹爽定奪。

　　“彈劾畢昭先的奏疏有九件，認(rèn)為收回中正之權(quán)操之過急的有九件。共計十八件?！睅は露脚伺e對曹爽說道。

　　曹爽坐在府內(nèi)正中的沉香幾上，幾名侍女在一邊搖著扇子。曹爽微閉著眼睛，問道：“這些奏疏是尚書臺送來的嗎？”

　　潘舉道：“不是。今日辰時，中書臺的孫資和劉放安排中書侍郎，送來到大將軍府里的。”

　　曹爽道：“先前不是說過嗎，大臣奏議，正始之年后，先呈尚書臺，由尚書臺歸類后再分呈中書或門下。這次怎么先送到中書臺去了。你速去讓孫資和劉放到我這來問個明白。”潘舉應(yīng)了聲是，走了出去。

　　孫資和劉放來到了大將軍府上。曹爽道：“今日召二位來，是想問一下，正始年后，這奏疏先呈尚書臺，為何這十八封疏，全送到了中書臺？”

　　孫資道：“大將軍，我也覺得奇怪。自正始年后，中書臺就已經(jīng)沒有直接收奏疏了。今日收到這十八封疏，下官不敢自專，所以馬上派人送到大將軍府上，請大將軍定奪?！?p>　　曹爽道：“這些疏的內(nèi)容都看了嗎？”劉放道：“只看了一部分，因為里面內(nèi)容涉及新法，未看完就呈大將軍了?！?p>　　曹爽道：“那應(yīng)該如何處置？”

　　孫資道：“老臣看了一下，這些彈章，大部分是出于各州郡的中正官，其中司隸的幾個州的中正都齊了。不知大將軍該如何處置？”

　　曹爽忽然坐直了，雙眼緊盯著孫資，反問道：“你說我該如何處置？”

　　孫資沒想到曹爽又反過來問自己，便不再說話。

　　劉放開始說話了：“老臣以為，既然這么多中正官都在議這個收回中正之權(quán)，應(yīng)該下到朝議，再請陛下定奪?！?p>　　曹爽尚未說話，一個聲音從外面?zhèn)髁诉M(jìn)來：“大將軍，不可，這樣一來，畢司隸和李公昭，就會干不下去了?！?p>　　眾人往外一看，原來是丁謐來了。

　　曹爽一見，來了精神：“彥靖，你來得正好，你說說，為何有這么多人上疏反對司隸推行新政？”

　　丁謐道：“因為收回了中正之權(quán)，他們坐不住了?！?p>　　孫資這時回過神來，道：“我和子棄也是郡里的中正，但我們并沒有上疏?！?p>　　丁謐道：“你們沒有上疏，怎么就知道你們就是支持新政。”

　　劉放有點憤怒了：“照丁尚書所說，不管怎么樣說，你都知道誰支持，誰不支持新政?！?p>　　這下輪到丁謐怔住了。孫資會意，接過劉放的話頭道：“依老臣之見，現(xiàn)在還不是下結(jié)論的時候，大將軍應(yīng)該派人到司隸各郡去查訪?！?p>　　曹爽緩了過來，問道：“派誰去查合適？”

　　孫資道：“奏疏上說，不能太慢了。如果在今年九月之前沒有查到，這些士家大族在各郡的屬官，就要辭職了?！?p>　　曹爽道：“那就立刻派人去。”

　　劉放孫資道:“我等只是掌管機要，派誰去，請大將軍定奪。”說完，施了一禮，將問題留給了丁謐，然后退了出去。

　　河南尹。

　　“怎么回事，今天當(dāng)值的一個都沒有來？”李勝驚訝了。自大魏立國以來，河南雖然是一個郡，但在天子腳下，洛陽所在之地，自己所在的府尹屬官，除了自己隨身的親兵外，其他各屬官沒有一個人前來。這還是屬于首次。

　　畢軌同樣接到了各地的奏報，自己所轄的河內(nèi)、弘農(nóng)、河?xùn)|、平陽、滎陽郡，也同樣沒有一個屬官去當(dāng)值！畢軌有點急了：“來人，你們速去叫各郡的太守，到司隸府議事?！?p>　　各郡的郡守，包括李勝在內(nèi)，都在司隸府聚齊了。除了李勝神情焦急之外，其余各郡守一個個面無表情，好像此事與自己無關(guān)。

　　畢軌如同受到了嚴(yán)重的刺激一樣，在司隸的大廳里來回急走，然后在正中案前的座位坐了下來：“你們來得好快呀。竟然整個司隸州的屬官都罷了工。那就先從河南尹這邊抓起，來人！”

　　李勝發(fā)話了：“昭先，都這個時候了，抓人能頂用嗎？”

　　畢軌把目光全向李勝射來：“那你說呢？”

　　李勝沉默了。

　　內(nèi)中有一人道：“畢司隸，收回中正之權(quán)，我們都已經(jīng)試行了，但實際上很難到位。那就和這些中正官談?wù)?，有事好商量?！?p>　　畢軌笑了，笑得有些可怕：“你以為我會答應(yīng)他們？我告訴你們，趁早息了這個心，只要我在司隸任上一天，就別想得逞。我可是奉詔推行新政。”眾郡守又沉默了。

　　司隸州各郡守屬官無一人前去當(dāng)值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在洛陽城傳開了。在司馬門前，侍中應(yīng)璩面對眾多在朝中擔(dān)任要職，并兼著中正的官員們說道：“司隸各郡屬官，無一人前去應(yīng)值，此事自我大魏開國以來所未有?？芍^天下驚變，舉朝震驚！我們給朝廷上的奏疏，竟然一個字也不批，一句話也不回?，F(xiàn)在畢司隸不但不思悔改，反而揚言彈劾我們，并讓校事來拿人。我們聯(lián)名，劾奏畢軌，上報朝廷，罷去畢昭先的職務(wù)。愿簽名的來！”應(yīng)璩將一封《請罷畢軌疏》展了開來，眾多官員爭先恐后地在上面簽名。

　　太極殿，曹芳看到一眾擔(dān)任中正官的臣子，在臺下群情激憤地數(shù)落新政的不是，這是他第一見到官員們?nèi)绱思?，他怯生生地望向了郭太后。郭太后自曹爽收回了中堅中壘營的兵權(quán)后，對曹爽已經(jīng)沒有好感，加上司馬懿又表奏自己兩位兄弟為鎮(zhèn)軍將軍，她的心理的太平已向司馬懿傾斜。

　　眼見眾多中正官臣子彈劾畢軌和新政，她內(nèi)心也暗自高興，看曹爽和畢軌他們怎么樣收場。

　　曹爽拿起那封奏疏，看到第一個簽名的竟然是司徒衛(wèi)臻，后面除了應(yīng)璩之外，還有各州的中正官，尤其是司州的各中正官，都在那疏上簽了名！

　　看著群情激憤的朝會，殿中校尉尹大目更是緊張，他全神戒備，生怕發(fā)生什么事。

　　丁謐說話了：“今日各位，情緒激動，所奏之疏，待尚書臺合議之后，再作區(qū)處?！?p>　　尚書臺，曹爽拿著那封疏，和何晏等人商議。尚書令司馬孚雖然坐在曹爽一側(cè)，但卻顯得波瀾不驚，一副事不關(guān)已，高高掛起的神態(tài)。

　　曹爽也不指望司馬孚有何表示。將目光望向何晏、鄧飏和丁謐等人。

　　“這事確實有點難辦?！倍≈k發(fā)話了?！吧鲜璧娜?，很多都是朝中的老臣，有些還是四朝老臣，比如衛(wèi)臻、應(yīng)璩。另外這些附名的，和所在郡的士族，有些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我大魏以九品官人法立國?！闭f到這里，丁謐停了一下，繼續(xù)說道：“大將軍，是不是要對畢昭先略加懲處？”

　　曹爽尚未開言，何晏發(fā)話了：“不可！這些奏疏，表面上是沖著畢司隸來的，實際上是對大將軍所推新政不滿，若朝廷下旨對畢昭先進(jìn)行懲處，我們先前所作的一切，就會付諸流水?！?p>　　何晏和丁謐雖然同屬曹爽一黨，但二人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暗地里較上了勁。丁謐立刻反駁道：“可司隸一州所有郡的屬官全部拒絕當(dāng)值，實在影響太大，為大將軍計，我們也不能把人全得罪了?！?p>　　何晏道：“畢司隸推行新政，可是奉了明詔的。如果對這些上疏的人低頭，那倒底是我們真的做錯了呢，還是我們屈從于他們，違心對畢昭先進(jìn)行處罰？”

　　這下丁謐沉默了。鄧飏道：“既然此事難以決斷，可否請大司農(nóng)出個主意？”

　　這一語點醒夢中人。曹爽道：“快請智囊！”

　　鄧飏道:“大將軍，這里是尚書臺，大司農(nóng)沒有尚書的職務(wù)，只能到大將軍府去議事。”

　　曹爽急道：“那快點到我府上去?！?p>　　大將軍府，桓范聽完丁謐和何晏的意見后，對曹爽道：“大將軍勿憂，你先將那奏疏給我看看?！?p>　　何晏連忙將疏文拿到桓范面前，并親自為他展開?；阜缎α耍骸按髮④姡@事你得忍！”

　　“啊？”曹爽等人發(fā)出了意外的呼聲。

　　桓范笑道：“大將軍，依我看，這些上疏的中正官和司隸州各屬官，顯然是一唱一和串通好的。大將軍不是派人去下面查了嗎，現(xiàn)在結(jié)果還沒出來，我們就不要這樣性急?！?p>　　曹爽神情稍緩：“不錯，我已派尹模去查了。如若誰問這奏疏如何處置，我就用這話回他！”

　　桓范搖了搖頭：“大將軍，你要是這樣就會壞事。經(jīng)過前次讓于臬搬家、收司馬師二營兵權(quán)，天下人都知道，尹模是司隸從事，這樣自己人去查自己人，是誰都不會服的。大將軍派錯人了?！?p>　　這下曹爽又急了：“似此如之奈何？”

　　桓范道：“此事極易。大將軍可以將尹模提升為撫軍校事，不再從事司隸從事一職。然后將應(yīng)璩提拔到大將軍府任長史，衛(wèi)臻不是要致仕了嗎，大將軍就順勢同意了他。這樣，這些中正官就不會再起事端了?！?p>　　曹爽和何晏等人不由朝桓范遞去一個贊許的目光?；阜独^續(xù)說道：“至于這各州郡屬官沒有去當(dāng)值，此乃以下犯上。作為司隸，按魏律，屬下抗命如何懲處，相信大家都知道如何處置了吧?！?p>　　這個時候，曹爽總算明白過來了：“不愧是智囊，出手不凡。來呀，傳我將令，命司隸校尉將這幾日不當(dāng)值的人統(tǒng)統(tǒng)計好了，一體罷免。各中正官也是老誠謀國，一體不罰只獎。應(yīng)璩轉(zhuǎn)為大將軍府長史，尹模提升為撫軍校事，速去辦理！”

　　大家各自忙自己那份事情去了，不多久，大將軍府內(nèi)大殿，就只剩下了桓范和曹爽兩人。

　　曹爽道：“今日智囊舉措，甚合我意。不知還有何見教？”

　　桓范道：“既然大將軍問起，我就實說了罷。大將軍發(fā)現(xiàn)沒有，這些上疏人名單中，竟然沒有一個人是司馬懿的人。你想想這是為什么？”

　　曹爽復(fù)又將那奏疏上的名單看了一次，恍然大悟：“唉呀，我怎么樣就沒有想到這一層呢？不知這是何意？”

　　桓范道：“司馬太傅是在坐山觀虎斗，讓大將軍一旦處置不當(dāng)，就會去得罪全天下的士人。大將軍偏不上這個當(dāng)。”

　　群情激憤的各州中正官，等到了要尹模調(diào)查回來后再作區(qū)處的答復(fù)。

　　大將軍府，尹模等人已經(jīng)等在那，受到召請的衛(wèi)臻和應(yīng)璩走進(jìn)了大將軍府，以禮相見。

　　曹爽神色大好，連叫：“不必多禮?！?p>　　待二人落座之后，曹爽道：“今天叫二位來，就是想給二位老臣一個答復(fù)。調(diào)查回來的尹?？梢曰卮鹉銈兊膯栐挕Ｎ蚁胝f的是，尹模已經(jīng)提升為撫軍校事了?！?p>　　衛(wèi)臻和應(yīng)璩見是尹模來回答，內(nèi)心不由得畏懼起來。衛(wèi)臻本就是隨聲附和，以達(dá)到退休回家養(yǎng)老的目的，見是尹模來答話，這下也不敢問了。應(yīng)璩面子上過不去，只得問了幾句，但氣勢明顯已不如從前了。作為官場老狐貍，應(yīng)璩當(dāng)然知道尹模會為司隸說話。

　　聽完之后，曹爽道：“應(yīng)侍中也是辛勞為國，不避嫌疑。精神實屬可嘉，如今大將軍府正缺一名長史，要你來接任，你不會推辭吧？”

　　應(yīng)璩聽了，不由怔在當(dāng)場。

　　曹爽把應(yīng)璩擺平了，畢軌又恢復(fù)了昔日的神氣：“來呀，這些太守的屬官們也太膽大了，竟然勾結(jié)朝中重臣，望風(fēng)梯榮，著各太守，罷去其郡屬之職，以為屬下不忠者戒！”

　　這下，各郡守的屬官可倒了大霉。他們本指望著各州中正上疏，向畢軌施壓達(dá)到自己個人目的，沒想到，畢軌出手這么狠。自己好處沒撈著，反而被免了職。光是河南尹一郡，被免的屬官就有一百多人，占了全部屬官近一半人，可謂是力度空前。

　　消息傳到太傅府，司馬師和司馬昭方信父親有先前之明，不由得更加佩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