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說風(fēng)吟賦解緣由
就在丁謐走出大將軍府后，潘舉走了進(jìn)來。
曹爽本不想見，但潘舉說是機(jī)密大事。也就上了心。
潘舉道：“屬下看了令狐刺史的奏報，感覺那些刺客的行止，很像我以前在城門親衛(wèi)長任職時的情況。”
曹爽道：“你講的是當(dāng)時于臬任城門校尉之時，在歌坊中識破那個叫花花吐絲的人？”
潘舉道：“正是。蔣太尉就曾說過，他們蜀國有一支代號叫燈的部隊，專門刺探軍情，屬于蔣琬統(tǒng)屬。如今蔣琬已亡，不知是何人負(fù)責(zé)。”
曹爽道：“既然你都看出來了，為何于臬卻沒看出？這中間說不定有什么重大隱情。”
正商議間，參軍辛敞來報：“雍州郭伯濟(jì)西進(jìn)隴西，羌胡亂軍余黨皆平，夏侯征西特獻(xiàn)書報捷?！?p> 這是曹爽聽到的唯一令他高興的事情。他方才的慵懶心緒一掃而空，也不顧潘舉之事，將手一伸：“拿來我看。”
辛敞將奏報遞給曹爽，曹爽看了，連聲說好，看完后，把奏報放在案上：“看來太初作為大名士，都督雍涼，這步棋是下對了。告訴蔣濟(jì)，按功行賞！”
辛敞退了出去。潘舉道：“大將軍。屬下想到了一個計策，可以讓大將軍地位更加穩(wěn)固。”
曹爽道：“請說?！?p> 潘舉道：“太傅因其妻去世，悲傷過度在家。按照禮法，其子司馬師和司馬昭要守制在家。但司馬師仍然兼著中護(hù)軍的差使，大將軍當(dāng)以禮法責(zé)之，收回五校營軍權(quán)！只讓他任中護(hù)軍典選舉之職?！?p> 曹爽道：“嗯，這倒是個好建議?！?p> 潘舉道：“就依方才大將軍所言，于臬當(dāng)時任著城門校尉，對那花花吐絲的行止，還有那些女子的行動，自然是清楚的。大將軍見微知著，小人都看出了刺殺于臬的是蜀國的奸細(xì)，于臬肯定是同樣知道的。這里面肯定有重大隱情。何不讓令狐使君盤問于他？”
曹爽道：“你說的很好。就由你到兗州去傳我的話，盤問于臬?！?p> 這段時間，令狐愚一直在鉅平。作為王凌的外甥，他有點看不起于臬。于臬也并不喜歡令狐愚。二人交流非常少。
潘舉作為大將軍特使來到了鉅平。
說明來意后，潘舉直接開始了問話：“德揆，你以侯就第，為什么蜀國的諜報部隊要殺你？”
于臬一看到潘舉就知道事情要糟。見到潘舉問起，于臬朗聲道：“我和令狐使君言語不合，而大將軍英明，知道你會向他提起此事。既然你是大將軍特使，我就說了罷。”
潘舉道：“大將軍說了，如果蜀國純粹是出于報復(fù)，也不必這樣派出刺客來暗殺于你。你說，他們這樣做的目的何在？”
令狐愚一看于臬說到關(guān)鍵處，也便坐一來靜聽。于臬看了一下令狐愚，對潘舉道：“此事關(guān)系我大魏對蜀方略，知道的人還是越少越好?！?p> 潘舉面向令狐愚，面有難色：“令狐使君，我現(xiàn)在是代表大將軍問他的話，既然事關(guān)機(jī)密，還請你暫避一時。令狐愚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潘舉道：“侯爺，如今只有我二人，出君之口，入我之耳。請說。”
于臬道：“實不相瞞，我開始也以為蜀國派人殺我只是為了報仇，但這段時間，我仔細(xì)想過之后，越來越覺得，他們這樣做，是想假我大魏之手，達(dá)到擊殺他們自己國內(nèi)政要的目的。”
“還有這等事？”潘舉顯然不信。
于臬也知道他不相信：“你先別急，聽我慢慢說完?！?p> 潘舉不再言語，開始傾聽。
于臬道：“我如今罷官回籍，蜀國殺不殺我，已經(jīng)于事無補(bǔ)。但他們卻這樣做了，弄得我大魏人盡皆知，我們就必然會查訪是何人行刺，為何要行刺。這正是他們想看到的。”
于臬清了一下嗓子，繼續(xù)說道：“當(dāng)我們知道是蜀國這樣行刺之后，出于報復(fù)，必然會采取同樣行動，這也正是他們想要的結(jié)果?！?p> 潘舉不解道：“你的意思是說，他們希望我們派人去殺他們的政要？”
于臬道：“不錯。正是如此。”
這下潘舉疑惑了：“還有這樣的事情？他們要殺自己的政要，完全可以用他們自己的國法或律令執(zhí)行，為何要假于我手？”
于臬道：“你問得好。這正是問題的關(guān)鍵。你想一下，蜀國要假我大魏之手殺的那個人，肯定位高權(quán)重，不能輕易以律法殺之或免他的官。而且我可以斷定，他們國內(nèi)，一定是出現(xiàn)了政爭?！?p> 潘舉想了想，道：“你這樣一說，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我還有一個問題，他們?yōu)楹我x你下手？”
于臬道：“因為只有我知道他們的意圖。”
潘舉不再詢問，說道：“我明白了?！?p> 于臬道：“我知道的都說了。我想你應(yīng)該知道怎么樣向大將軍回話了吧。你從洛陽過來，車馬勞頓，目前正是瓜果成熟之季，能否賞臉，到舍下一聚？”
潘舉道：“我以前就是你的屬官，今日到此，不過奉命而行，又何敢侯爺破費？”
于臬道：“哪里哪里。你如今是大將軍座上紅人，我不過是待罪在家，哪談得上什么破費？”
潘舉道：“既然如此，那我再推辭就是不恭了。侯爺，不是我說你，大將軍還是很賞識你的為人和才學(xué)的。你就不能給他寫個信，服個軟？大將軍不計前嫌，定然會見用。又何必懷抱大才，在鄉(xiāng)里虛度歲月，有負(fù)國家栽培？”
于臬嘆了口氣，道：“臬有何能？向者夏侯太初也曾推薦過我。我想，大將軍也肯定是因為我沒有親自向他開口而動氣。我落得如此下場，也是我咎由自取而已。鄉(xiāng)野小民，不問政事，我這就吩咐下去，為你設(shè)宴接風(fēng)?！?p> 潘舉嘆了口氣：“侯爺，你還是以往的行止不改啊。只是為你感到惋惜而已?？上?，可惜。不說這些了，令狐使君也會來否？”
于臬道：“令狐使君自視甚高，只怕不會來吧?！?p> 潘舉道：“哪里，我去和他說?！?p> 于臬不再多說，說了句有勞了，便帶著潘舉往塢保深處走去。在池邊小亭，卻看見令狐愚正在那里。
潘舉走上前去，道：“今日傳了大將軍的話，我就是大將軍的帳下督了，在此拜見令狐使君?！?p> 令狐愚道：“你是大將軍派來的專使，為何向我一個外臣行禮？”潘舉笑道：“哪里呢。令狐使君以前是大將軍的長史，我們都?xì)w你管。做人可不能忘本?！?p> 令狐愚道：“大將軍安排的任務(wù)，都完成了嗎？”
潘舉道：“有勞使君掛念，都完成了。”
于臬近前道：“讓使君掛懷了。如今正是盛夏之季，又是大將軍特使前來，能否賞光，在舍下小酌幾杯，讓在下略盡地主之誼？”
令狐愚見此事推脫不開，朗聲道：“難得侯爺破費。我到這將近一月，沒見得侯爺如此雅性，今日大將軍特使到此，卻又是另一番光景。難得呀難得?！?p> 于臬也不生氣：“既然使君賞臉，臬感激不盡。我這后院有一樓，名叫清風(fēng)樓，外面雖然炎熱，樓上卻極為涼爽，我們就在那樓上一聚如何？”
令狐愚道：“客隨主便，還請侯爺帶路?！?p> 三人來到了清風(fēng)樓上，早有于臬家仆獻(xiàn)上時令瓜果。這瓜果浸在井水當(dāng)中，拿出來吃，便生涼意。那清風(fēng)樓邊，有大樹相襯。但可以遠(yuǎn)望遠(yuǎn)處田野。風(fēng)一陣陣吹來，果然炎熱減少了不少。
于臬讓二人入座，令狐愚道：“侯爺，你可真會找自在呀！外面是滾熱乾坤，你這里卻是清涼世界。大將軍方今用人之際，你卻守制在家，真的好自在?！?p> 于臬向令狐愚施了一禮：“還請使君莫怪。這里雖然清風(fēng)習(xí)習(xí)，自然是涼快，不然怎么叫清風(fēng)樓呢？若論起來，當(dāng)年夏侯太初也曾有薦我當(dāng)兗州刺史的想法。我也是生起了令狐使君的想法，不想去那熱浪乾坤中去，所以只好落得在家清閑，與這清風(fēng)為伴了?！?p> 令狐愚一愣，心想自己在說文論道方面，哪里是于臬的對手，但他向來自負(fù)，在潘舉面前，絕不能失了身為刺史的面子，強(qiáng)顏笑道：“侯爺，你說請我一聚，總不會是來聽你說這炎熱清涼的吧？”
于臬笑道：“使君見笑了。使君少有大志，頗負(fù)才學(xué)。又歷職多地。就說我吧，不過一待罪之人，一無官，二無職，竟勞使君如此關(guān)愛，讓我在這清涼之中，感受使君關(guān)懷溫暖，真是不勝榮幸。”
令狐愚當(dāng)然知道于臬這話表面夸贊，實則暗含諷刺。也不點破，而是徐徐說道：“先前楚之宋玉，寫的那首《風(fēng)賦》說得好，同樣是風(fēng)，就各不一樣。大王有大王之風(fēng)，而庶民則有庶民之風(fēng)嘛！就像今天，這清風(fēng)樓內(nèi)外刮的，不就是兩種不同的風(fēng)嗎？”
于臬笑道：“使君這樣一說，倒是提醒我了。鉅平屬于泰山郡，我這莊園，前對汶河，又離泰山不遠(yuǎn)。宋玉在《風(fēng)賦》中說：風(fēng)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緣泰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使君你看，我這莊園前對汶河，河中有青萍，四周又有松柏，想不清涼都難啊?！?p> 令狐愚道：“侯爺曲解了。《風(fēng)賦》里說的是觀測風(fēng)向，治理國家的學(xué)問！你坐有這清風(fēng)樓，與清風(fēng)為伴，我們本來就風(fēng)各不同。我從平阿到這鉅平，也不算近。卻因為這刺客一事，讓我等在外面熱浪襲人，到頭來，卻又不明所以?！?p> 于臬道：“原來是為了這個??？使君若要怪罪，就怪我這刮的是庶人之風(fēng)，使君朝廷命官，吹的是大王之風(fēng)。當(dāng)然就是庶民之風(fēng)冷，大王之風(fēng)熱了。”
令狐愚道：“刺客之事，還未告結(jié)，侯爺你卻還有這雅興！我身為一州之長，為你這事操心，你卻支開我，另有說辭。我是大將軍長史過來的，你就是不告訴我，我到時侯也會知道?！?p> 于臬輕松地一笑，說道：“使君，你不要動氣！也不能怪我不和你說，因為這事事關(guān)國家機(jī)密，知道的太多，于事無補(bǔ)啊。我反正是無官一身輕，也不怕你再參我一次，就算讓我侯爺做不成，也難不成讓我在這里弄口飯吃也不行吧。要依我說呢，刺史下的屬官，可以自已任用，但刺史是想用就用，想罷就罷。行事果然是熱浪襲人。萬物不離陰陽，太涼太熱都不什么好事。”于瀚被令狐愚罷了從事之職在家，于臬發(fā)作了出來。
這兩個人，言語對斗，好像是在吟風(fēng)弄月，講得心平氣和，其實令狐愚早就對于臬恨得咬牙切齒。他們或說風(fēng)賦，或說朝局，或說任命官員，可以說是各不相讓，句句帶刺，話中有話。
潘舉見于臬說話到這個份上，連忙勸道：“二位不可再言。大將軍讓我來問話，也是對侯爺一片關(guān)愛，令狐使君到此，也是對侯爺一片關(guān)愛。豈可因為言語失和，有損形象？”
于臬道：“豈敢，只不過就事論事，閑說幾句，當(dāng)不得真。來人，備酒?！?p> 令狐愚也是滿臉笑意：“就是就是，今日不過是言語談?wù)?，讓潘督見笑。你是大將軍特使。今日就是為你接風(fēng)的，我們要多喝幾杯?！?p> 潘舉：“這就對了。不說別的了。侯爺，把你的好酒好菜都端上來，我們一醉方休?！?p> 于臬道：“蒙二位賞光，令蔽莊生色。還請使君不要見怪。我這就致酒向你陪罪。”
令狐愚道：“哪里哪里?！彼焐线@么說，但這梁子卻已結(jié)下，既然于臬怪自己免了于瀚別駕之職，反正于臬這里歸他管，要治他，有一百種理由。令狐愚也就不再說道，和潘舉盡興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