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一日看盡洛陽花
要說賀知章官居多高位置,政績有多顯著,那可能不及凌煙閣那些個宰輔功臣。
但人老賀官場沉浮五十余載,順風(fēng)順?biāo)?,最后衣錦還鄉(xiāng),備受禮待,這樣開了掛的人生道路,何人不羨慕?
當(dāng)然,這些都是后話,狄景暉能在這里遇上這位賀某人,也算是湊巧了。
“季真兄,你與這魔頭有交情?”一旁被狄景暉吃了閉門羹那位小聲詢問道。
對于狄景暉的熱情,賀知章顯然沒有做好準(zhǔn)備,一臉懵得搖搖頭。
“智障兄啊,你怎這般見外?!钡揖皶煿室庋b成沒文化的樣子,一口一個智障兄,聽得那幫準(zhǔn)備考進士科的文人們一臉的反感,“我倆誰跟誰啊?”
賀知章連忙朝幾個同窗解釋道:“劉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敬重狄公為人,才這么說的……諸位誤會……”
“誤會什么呀,誤會。智障兄,有空常來府上坐坐,吃個便飯啥的?!钡揖皶熜Φ孟褚恢恍『?。
“賀兄,枉你還是山陰名門之后,沒想到居然與此等不學(xué)無術(shù)之人為伍,誒,是我劉子兆瞎了眼,居然與你稱兄道弟?!?p> 狄景暉笑道:“姓劉的,你這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吧?就你那幾句破詩,小爺我隨口胡謅幾句都比你強上百倍千倍?!?p> “你!你……你敢侮辱我???”
狄景暉呵呵笑道:“可惜啊,我不在進士一科,不然把你吊起來打。”
“狄兄,謹(jǐn)言慎行,謹(jǐn)言慎行。”賀知章小聲提醒道。
“智障兄,不要緊,我教訓(xùn)教訓(xùn)這般酸臭書生?!?p> 有人出面攔住了那位劉子兆,看著狄景暉與這少負(fù)詩名的賀知章沆瀣一氣的樣子,便笑道:“賀季真詩文在外,我等皆有目共睹,狄景暉,你即興做上一首,若是勉強過關(guān),此事作罷,不然你得向劉兄道歉!”
“讓我賦詩,還這么多要求,你算哪根蔥?切,若是我做得好,這個姓劉的,就得拜我為師!怎樣?”
劉子兆眼睛都紅了,自己還沒受過這樣的奇恥大辱,說道:“我乃名門之后,你這等不學(xué)無術(shù)之輩,豈配做我的老師?”
“那就算咯?!?p> “不行!”劉子兆看著狄景暉那要溜走的樣子,頓時明白此人必定心虛,而且其父是當(dāng)朝宰輔狄閣老,卻報了明算一科,顯然是肚中沒有墨水,估計想打個擦邊球!
劉子兆笑道:“好,我就答應(yīng)你。諸位做個見證,若是狄景暉做不出像模像樣的詩來,我讓他當(dāng)著狄閣老的面給我道歉?!?p> 賀知章大驚失色,忙勸道:“狄兄,萬萬不可。鄉(xiāng)貢在即,莫惹是非。”
狄景暉才不管這么多,能多個小徒弟,將來跟著阿岳一起燒火搬花料,也是極好的,便說道:“那我就即興賦詩一首吧。”
他看了看周圍,沉思片刻。
“混世小魔王還會作詩?狄閣老明經(jīng)及第,也沒聽說有詩才,這狄家三郎沒聽說會作詩?。俊?p> “估計是牛皮吹破天了,且看笑話吧?!?p> “那我便做首應(yīng)景的詩,來預(yù)祝大家金榜題名吧。”
狄景暉玩世不恭地笑著,高聲頌道:
“昔日齷齪不足夸。”
幾人竊笑。
“這廝還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齷齪啊……”
“今朝放蕩思無涯?!?p> 略略一品,貌似還是玩世不恭的意境,此詩——意境上注定是廢了。
看來劉子兆注定要在狄閣老面前得個人情了啊,這狄家敗家子,真是坑爹坑到家了。
“秋風(fēng)得意馬蹄急?!?p> 還在覺得狄景暉玩世不恭的人忽然背后一凜,詩文意境……貌似變了!
劉子兆原本還冷笑的臉忽然僵住了,他有一種很不好的預(yù)感!
“一日看盡洛陽花?!?p> 狄景暉語勢戛然而止。
然而那種放蕩不羈,瀟灑豪邁的姿態(tài),全然凝結(jié)在了全詩的最后一句上了。
這詩,不是在講紈绔子弟的放縱生活!
“秋風(fēng)得意馬蹄急,一日看盡洛陽花!”
這……這分明就是……金榜題名后的豪邁姿態(tài)??!
此詩,欲揚先抑,大起大伏!
好濕!
好濕??!
就連賀知章的眼睛都直了。
能夠一氣呵成的好詩,更是難能可貴。
“好詩??!”
也不知道那個要命的嘀咕了一句。
還在發(fā)愣之中的眾人紛紛點著頭,若有所思地回味著。
一日看盡洛陽花,狄公之子,不凡吶。
狄景暉瞥了眼木訥呆滯地眾人,搖了搖頭,道:“隨便瞎扯幾句,這種詩文啊,在家中,阿爹都是當(dāng)擦腳布用的,沒法入眼啊。讓諸位見笑了?!?p> “……”
幾個考進士科的才子有一種想上去痛扁狄景暉的沖動!
老子承認(rèn)你這詩做得好,你倒好,說這是用來擦腳的!
豈不是我們這些遞詩的,連擦腳布都不配?
靠!
這天地下,怎么會有如此得了便宜還賣乖,如此不要臉的存在呢?!
偏生這群士子對狄景暉這幾句詩挑不出什么明顯的毛病來。
其實盛唐時期的李白、杜甫以及白居易,這些響當(dāng)當(dāng)?shù)脑娙诉€沒出世時,武周年間出名的詩人并不多,唐詩還在發(fā)展之中。
尤其是狄景暉這一句“一日看盡洛陽花”,必然是會成為流傳千古的佳句。
一位杠精才子冒出來,指著狄景暉說道:“兄臺好大口氣,一日如何看得盡這滿城之花?”
賀知章?lián)u頭嘆道:“這位兄臺差矣。此乃狄兄胸襟氣魄,如此豪言,怎可用實際來推敲呢?”
那人無語,怎賀季真都幫著這個小魔王說話了?
劉子兆狠狠得瞪了一眼賀知章,心說:賀季真啊,賀季真,枉我昔日與你稱兄道弟,今日居然這般害我!
“季真兄,你怎向著這廝說話?”
賀知章朝同窗劉子兆一禮,說道:“季真有一說一,此詩洗盡鉛華,層層遞進渲染,酣暢淋漓,實乃不可多得的佳作?!?p> “智障兄高見,行了,諸位都散了吧,還得考試呢?!钡揖皶熍牧伺拇羧缒倦u的劉子兆,露出招牌微笑,“徒兒啊,好好考,為師等著你改日上門來拜師啊。”
“……”
眾人背后一凜,怎么把這茬給忘了!
好詩好詩的背后,意味著某位仁兄要拜洛陽混世小魔王為師了!
這對于一位年輕上進,滿腹經(jīng)綸的士子來說,是多么大的打擊。
劉子兆腦袋已經(jīng)是嗡嗡作響。
我要拜狄景暉為師?
那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子弟!
我的老師?!
劉子兆呵的一聲,背過氣去了。
狄景暉見到暈倒在地的劉子兆,笑著說道:“這都高興地暈過去了啊,智障兄,麻煩照顧一二你的同窗,我先去考試了,將來一定上門來喝酒啊?!?p> 賀知章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不過素來都是不愿得罪人,順口應(yīng)承道:“一定一定?!?p> 周圍士子頓時投來鄙視而又羨慕的眼光。
賀知章!
賀季真!
近墨者黑!
有辱斯文矣!
賀知章或許不知道,這一刻起,他在士林中的形象,已然“狄景暉化”了。
……
……
今歲洛陽府鄉(xiāng)貢,特殊之處在于,開科之初,武瞾便下了旨意,洛陽府此次鄉(xiāng)貢中榜貢生,將面圣策問。
這道圣旨,也是開啟了科舉制度中殿試的先例,狄景暉不得不說,這位老奶奶確實有一套,不愧是幾個皇帝的女人!
金鑼聲一響,眾人紛紛步入貢院,等待身份的核驗。狄景暉一行算科考生,不過三十來人,不到一刻鐘,便已經(jīng)全部入考場,在一個大殿內(nèi)坐定了。
算學(xué)一科,定領(lǐng)貢生五人,也就是說,這三十個人當(dāng)中,只有五個人能考上。這樣的概率已經(jīng)是在唐初已經(jīng)很高了。這還是在武周朝新立,多增添了數(shù)目,前些年,算學(xué)一科壓根就直接給取消了。
“時辰到!開卷!”
狄景暉翻開發(fā)下的題本,略略瀏覽了一下。難怪算學(xué)生沒什么人考呢,里邊內(nèi)容既不是策論實務(wù),也非詩文經(jīng)義,就是從《九章算術(shù)》、《海島》等古代算術(shù)著作中找些題目來,替換替換當(dāng)中的數(shù)據(jù),重新編出的題目。
這些題,知道讀懂了,對于其他算學(xué)生來說,還得好生思考一番,而對于狄景暉這樣的學(xué)霸來說,簡直比高考數(shù)學(xué)簡單不知道多少倍。
當(dāng)他做到最后一題的時候,掃了眼題干,差點破口大罵。
“今有水池一片,上有鵝鴨。水上浮萍生長每日等量,此水池可供二十只鵝吃十二日,或六十只鴨吃二十四日。一鵝食草量等同四鴨,問曰:十二只鵝與八十八只鴨,可同食幾日?”
狄景暉簡直驚呆了。
要抄襲好歹改改數(shù)據(jù)啊,你裝什么小聰明,換湯不換藥啊。
這特么是哪個不要臉的糟老頭子,居然抄襲我的題目!
與狄景暉同感的便是這幫同考場的考生了。
這……不是那道送命題嗎?
這是哪個混蛋出的卷子!
簡直太喪心病狂了些吧!
他們有一種想哭的沖動,要是當(dāng)時能夠找狄景暉要來答案,這次估計能名列前茅了吧?然而這道題隨著那場風(fēng)波,成了茶余飯后的笑話,沒有一個肯鉆研的算學(xué)生,去試圖搞明白當(dāng)中的原理。
結(jié)果,天授元年這場奇葩的鄉(xiāng)貢中,居然真的出了這道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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