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你懂陛下嗎?
秋風(fēng)徐徐,觀德坊夾道種著幾株金桂,如今暗香撲鼻,從旁路過,十分怡人。賀知章和劉子兆二人卻無暇欣賞,嘴上沒說什么,心情其實糟糕透了。
前途未卜,又遇惡師。
心里有苦說不出啊。
即日起,他們必然會成為神都士林之中的笑話,一切都已成定居,更讓他們感到郁悶的是,他們親手賣了自己。
“季真、子兆,怎么不說話?”
賀知章抬頭看了一眼這個年紀(jì)比自己還要小的狄景暉。他已經(jīng)二十有九了,必然拜了一個比他小一輪的毛頭小子為師!
列祖列宗在上,季真愧對先祖!
“不服氣?”
劉子兆嘆了口氣,“愿賭服輸。我劉子兆從今以后,悉聽老師吩咐?!?p> 狄景暉看著一臉抑郁的賀知章,“是不是覺得跟了為師,不夠體面?”
其實狄景暉心里明白,要不是古人看重禮和信,尤其是這些讀書人,不然這兩貨估計早就溜走了。
看來為師得好好上上課了!
“回老師的話,正是如此。季真已近而立之年,愧對父母先祖?!?p> 劉子兆更是郁悶了,季真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你這剛考上解元就愧對先祖,你讓我怎么辦,干脆直接去世得了?
“嗯,確實?!?p> Pia~
狄景暉一把話,直接扎心窩了。
“都這把年紀(jì)了,還不會審時度勢,確實有愧先祖?!?p> 賀知章望了眼狄景暉,他從來沒有將這個號稱神都混世小魔王的狄家三郎當(dāng)成紈绔看待,總覺得這個人身上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可以讓人時刻將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學(xué)生不明白?!?p> 狄景暉不理會賀知章,而是喊劉子兆:“子兆啊?!?p> “老……老師,我在。”劉子兆心里苦。
“在沒有拜入為師門下之前,你希望師從何人吶?”
劉子兆總不能舔狗上身,說我來洛陽就是為了追隨恩師你這個洛陽魔頭的吧,于是乎看了眼賀知章,心里思忖片刻,老老實實地說道:“洛陽府名家輩出,張漢陽公、蘇味道公,當(dāng)然還有狄公,這些皆是士人楷模,能拜入他們門下,學(xué)生自然是三生有幸?!?p> “放屁!”
賀知章:“……”
劉子兆:“……”
老師,咱們能文明一點嗎?不求你有文化,別動不動就動粗口啊。
“我問你們,這次的科舉有何變化之處?”
“時間變了。”
“還有呢?”狄景暉悠哉悠哉地折了一枝桂花,放在鼻子前聞了聞。這觀德坊的桂花來頭不小啊,狄景暉細(xì)細(xì)看去,這桂花不是那種淡淡的黃,而是金燦燦的黃,顯然是名品。
“還有……”
劉子兆想了想,心說這魔王又要折磨他們了嗎?
“陛下于金秋十月,親自策問千余貢人于明堂,這是歷朝未開之先例?!?p> 狄景暉搖了搖桂枝,繼續(xù)追問道:“陛下為何要親自策問?神都名儒世家聲名顯赫,何不直接舉薦,像你們說的,讓張柬之,蘇味道他們推薦就是。弟子、門人、學(xué)生,一窩蜂就推薦給陛下就好了?!?p> 劉子兆心說,三郎老師啊,話別說得這么直白啊,這種事大家都不放在明面上的,說出來多沒有讀書人應(yīng)該有的面子啊。
其實暗地里,大家伙兒都這么操作。
這種公薦徇私、勢門子弟交相酬酢,太正常不過了,即便是賀知章當(dāng)初考上了狀元郎,都還閑散混了好幾年,根本沒有什么待遇可言,為什么,沒有門路啊。
賀知章聽出了一些東西,“所以,狄兄的……”
“咳咳。”狄景暉故意咳嗽了一下。
“所以老師的意思,陛下不看好這些公薦和通榜?”賀知章反問道。
狄景暉很直白地回道:“不是不看好,而是深惡痛絕?!?p> 他當(dāng)然知道武瞾心里想的是什么。
關(guān)隴門閥,當(dāng)初女帝登基路上的絆腳石,如今的麗景門打擊朋黨,這一切,都昭示著一件事情,那就是女帝不喜士族,更不喜權(quán)儒世家門生故吏遍野的情況。
賀知章心中駭然。經(jīng)狄景暉這么一分析,看似是因舉國同慶的明堂觀禮,實際上蘊含了這么多的門道,這他還真是沒看出來。
恩師,果真不簡單!
語出驚人!
“我再問你們,你們了解神都嗎?”
劉子兆顯然對于這個問題,更加熟悉,便道:“太了解不過了。這洛陽一百零三坊,西南北各有一市……”
“又錯?!钡揖皶煷驍嗟?,“去歲帝都東遷,又置六坊于神都,共一百零九坊,并非一百零三坊。你們可知道為何?”
劉子兆有些不解,疑惑地問道:“是因為帝都東遷,這洛陽府內(nèi)住不下了?”
“不對?!?p> 賀知章沉默不語。
狄景暉笑道:“長安一百零八坊,陛下多置六坊,神都如今比長安多了一坊和一市,你們懂陛下的心意嗎?帝都不僅僅是遷,更是立?!?p> 賀知章畢竟也是個將近三十歲的老男人了,狄景暉這么提醒還看不出門道來,那真是白活這么多年了,若有所思道:“陛下想昭告天下的是,洛陽已不是陪都,而是武周的神都。”
劉子兆目瞪口呆。
看似微不足道的變化,居然處處蘊藏著秘密。
“所以,為師再問你們一遍,你們了解洛陽嗎?”狄景暉笑得像一只狐貍,“你們讀了這么多書,明白此次圣前策問,陛下想要考察的是什么嗎?”
劉子兆與賀知章對視一眼,終于明白,狄景暉——他不是一個人,真的是混世的魔頭!居然可以從這些常人忽略的細(xì)節(jié)里,讀懂圣心!
這是何等的智慧?!
“學(xué)生不懂,請恩師指教?!?p> “學(xué)生請恩師指教?!?p> 狄景暉冷冷一笑,心說老子連女帝都敢懟,還收服不了你倆了?
“來日方長,現(xiàn)在跟為師走吧?!?p> “去哪?”
“喝酒,替季真慶祝。”狄景暉朝前邁出一步。
后頭的賀知章心頭一顫,望著狄景暉的背影,不知道為何,居然有一種感動到想跪下來的沖動!
狄景暉回過頭,忘記了一件很嚴(yán)肅的事情,“季真,帶錢了沒?為師出門走得急,沒帶錢?!?p> 賀知章:“……”
他差點真給跪了。
……
……
太初宮
女帝放下奏章,揉了揉太陽穴,“快八月了吧?!?p> “回陛下,今日已經(jīng)是七月廿四了?!?p> “嗯……”武瞾似乎想起些什么,“狄家那三郎,領(lǐng)了明堂觀禮的差事,也有半月了吧?薛師那兒,可曾來了消息?”
上官婉兒說道:“不曾來過,看樣子,這狄三郎是沒有去找過薛師?!?p> “這倒是有意思了,他可曾有別的動作?”
上官婉兒搖了搖頭,“目前來看,似乎并未有什么舉動?!?p> 武瞾皺眉,“婉兒,你去傳朕密詔,告訴他,莫要辜負(fù)了朕對他的期許?!?p> “陛下,婉兒有一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p> “朕這里,婉兒還有什么不能說的?”
上官婉兒猶豫了一下,“陛下為何如此器重這個紈绔子弟?如此重任,倘若這廝真是信口雌黃,蒙騙陛下,誤了大事,死他一個倒也不要緊,連累了薛師,拖延了明堂觀禮怎么辦?”
“朕,自有主張。”武瞾手指一揮,示意上官婉兒退下。
高延福從門外匆匆趕來,“陛下,這是今歲洛陽府貢榜,請陛下過目?!?p> “放下吧,朕有空會看的?!?p> 高延福遲疑了一下,從宮外得知的驚天消息,不知道要不要告訴陛下。
“怎么了?高翁還有事?”
“陛下,老奴……誒,陛下,那狄家的三郎,得了明算科的解元?!?p> 上官婉兒黛眉微挑,解元?他還真得了解元?!
“知道了,退下吧。”武瞾這輩子什么場面沒見過。一個小小解元,還不足以讓她有過多的驚訝。
不就是個算學(xué)解元么,朕什么大風(fēng)大浪沒見過?
高延福再三猶豫,最后將貢榜遞給上官婉兒,又忍不住多嘴道:“還有,進(jìn)士科的解元賀知章,在貢院門口拜了……拜了……狄三郎為師?!?p> 武瞾鳳眸一凝,震怒道:“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