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的軍帳中慢慢有人走動，那走動的人小心翼翼地從地上的尸體間挪過。臉上遍布著驚恐，害怕，憤怒，以及鼓起所有勇氣走出來查看的視死如歸般的戰(zhàn)栗。走過不長但又漫長的軍賬，終于到了門口。閉上眼，伸出手，顫巍巍的掀開那沾著血的簾子。
掀開了簾子，可是沒有勇氣睜開眼。深吸幾口氣，呼氣，吐氣，往復(fù)幾遍。仿佛做好了心理建設(shè)，終是緩緩睜開了眼。軍帳外面，是另一個修羅場。那些倉促間逃出來的士兵們，以為逃出來就有生的機(jī)會，可不曾想到這里是他們最后的葬身之地。傷口翻飛的尸體，泡在血水中，和著泥土，滿目瘡痍。被雨水浸泡了半夜，更是慘不忍睹。
那幸存的人，不敢再走一步，不敢把腳伸出軍帳。身后如果是地獄，那身前便是比地獄還要恐怖數(shù)倍的地方。這一步，不知道該怎么邁出去。只能頓足在門口，在那方寸之間，無所遁形，不知所措。
那頓足的人，正是孫躍。昨晚那場碾殺，他們所在的軍帳沒能幸免。敵人進(jìn)來的時候，孫躍第一個發(fā)現(xiàn)，并及時進(jìn)行了防御。先前那場火讓他有了一定的警覺，且裴羽告訴過他，敵人極有可能再次來襲，提醒他要注意。所以，當(dāng)敵人的刀光落下的時候，他立刻抽出了枕頭下面的刀來回?fù)?。很幸運(yùn)，避開了第一下致命的攻擊。
他與偷襲自己那位黑衣人過了數(shù)十招，但很明顯漸漸處于劣勢。堅持了一會兒，終是不敵，肩膀上挨了一刀。并且被敵人的內(nèi)功震的飛了出去。猛地跌落在地，他吐了一大口鮮血。那攻擊他的人似乎并不急著殺掉他，決定先對其它人下手。在這空檔，他看到與他同食共寢的兄弟們，似螞蟻一般，被敵人一刀斃命。一個，兩個，三個……他已不忍再數(shù)下去，淚水奪眶而出。去他的男兒有淚不輕彈。
在先前有警覺的時候，他跟軍帳內(nèi)的兄弟們都知會過，要小心?？伤麄?，只是覺得他過于敏感了，全然把他的話當(dāng)做耳旁風(fēng)。先前有多不在意，現(xiàn)在就有多慘烈。一條條人命啊，都葬送在對安逸的完全依賴和過度的自以為是。殺死一個人的，往往不是敵人，而是自己。
不對，還是有把他的話聽進(jìn)去的，他的發(fā)小七生也把武器放在了枕頭底下，此刻也正在反抗。在看到小七那一刻，孫躍的淚水頓時忘了流。小七明顯也快堅持不下去了。危險，小七！孫躍立刻站起來，提著刀，沖上前幫助小七。
“鏘……”幸好，攔下了致命的一刀?？墒菦]等他慶幸完，背后又有一個敵人揮刀沖他而來。他連忙轉(zhuǎn)身回?fù)簟＿@就意味著，他把后背留給了敵人?？蓵r間緊迫，他沒有時間考慮那么多。這腹背的敵人，他總得先對付一個。
一番苦戰(zhàn)，總算解決了面前的敵人?？?，那是，那是什么聲音？是一聲沉痛的悶哼，是鈍器刺入肉體的聲音，是...小七發(fā)出的。面前的敵人已被他解決，可他不敢回頭，不敢。但身后貼著的那具身體緩緩滑落，他必須回頭。接住小七，癱坐在地上。無措地按著他的傷口，滿天的紅映透了他的雙眼。
小七，小七，你別死...小七，你不可以死……你死了，我怎么跟莫大娘交代，我怎么回去，我怎么帶你回去……你不要，不要死……
小七沒有再回應(yīng)他，永遠(yuǎn)不能再回答他了。
孫躍只覺滿腔恨意和怒意似要沖破心臟，從喉管噴涌而出。他決然拿起地上的刀，誓要與敵人決一死戰(zhàn)。此刻，他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羅剎，天地間唯有一片紅，再無其他顏色。他殺紅了眼。
敵人似乎被他這毀天滅地的氣勢所震懾住了，一時不敢靠近他。只是試探性的做一些進(jìn)攻。這樣的進(jìn)攻對于孫躍來說無疑是火上澆油，他手中的刀揮舞的愈加迅速。但終究是寡不敵眾，他雖然擊殺了一部分?jǐn)橙耍勺约荷砩弦苍缫褌劾劾?。加上之前被?nèi)力震的傷，再堅持了一會兒后，已是強(qiáng)弩之末，再無力氣提起手中的刀。相反，此刻勉強(qiáng)的站立都是靠手中的刀支撐著的。他絕望地閉上雙眼，等待最后的了結(jié)。
但是，他沒有等到預(yù)料中的一刀。在等待刀光降臨的時候，因?yàn)轶w力嚴(yán)重透支，他昏死了過去。
第二天，被初晴的陽光刺醒的他怔怔地睜開了眼。他沒死，他又一次見到了太陽。只是，小七……他偏頭搜尋片刻，終于看到了他。在那遍地的尸體中，他還是找到了。
小七，小七...走好。這個仇，我一定會為你報。淚水又一次順著眼角流下。阿娘，你常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啊，可……你就讓孩兒再哭這最后一次吧。
哭夠了，有體力了，他慢慢站起來，慢慢走出那片尸地，走到了軍帳門口，看著對外面，頓足。
無論多么艱難，他都是要走出去的。他要去看看有沒有其他人幸存，尤其是，在監(jiān)牢的裴羽。他不敢想，監(jiān)牢如果也被襲擊了，那裴羽怎么辦。她身后的傷那么嚴(yán)重，一旦被攻擊，她只能坐以待斃。想到這，孫躍再次集聚了體力，踱步向監(jiān)牢走去。腳下的每一步，踩著死亡的冷情，也踩著生的堅定。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是到了監(jiān)牢。這里的大門還是緊閉著的。他用力敲了幾下門，并且報上名字：我是步兵營第三小營孫躍，請問里面可有幸存的人。就這樣一邊敲，一邊呼喊。在他支撐不下去之前，終于有人打開了門。開門的是他認(rèn)識的一個獄卒。那獄卒見他滿身是傷，連忙攙扶著他進(jìn)去。監(jiān)牢的門立刻又關(guān)上了。
孫躍從那獄卒口中得知監(jiān)牢幸免一難，心中頓時放松了一大半。他勞駕獄卒帶他去看裴羽。在看到安然趴在床上的裴羽的那一刻，他終于堅持不下去了，又一次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