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國霧都。
霧都重巒疊嶂,山嶺重丘深不可測,此地常年被濃厚的霧氣籠罩,蜀國便為這座都城取名為“霧都”,蜀國國師更是稱這種霧氣為仙霧,不惜大力耗費國資砍伐陰沉木,四處抓壯丁建造霧都道觀。
霧都道觀在圣燈山頂,建筑隱蔽,關卡重重,國師下令搜集極陰女童后便直接閉關修煉去了,每逢月圓之夜,由一隊精銳兵將護送女童上山,召集女童的本意就是為了祭天,所以女童悄無聲息地消失,也沒有百姓覺得有何不妥。
“國師,真正的極陰女童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鄙碡撴z甲的一名將士,跪在正廳之中,他只敢半仰著臉,像是十分害怕與臺上那人對視,這將士不過只說了一句話,心神卻忍不住戰(zhàn)栗起來。
臺上是一位披頭散發(fā),身穿蟒紋長袍的老人,瘦如骷髏,塌陷的五官藏在發(fā)絲后已辨認不清,干癟的人皮像被重新剪接又貼上去的,滿是裂痕。
他半佝僂著身子,顫巍巍地道:“啊,不枉費我犧牲那么多女童制成的搜陰符!”
國師聽到這個消息后,整個人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他艱難地挺直腰桿,試圖站起身來,雖然那張蒼老又惡心的臉,無法再傳遞他內心的喜悅之情,但他仍要鼓足了氣勢,低吼道:
“快去,把她給我?guī)Щ貋?!”他嗓音嘶啞,乍耳一聽,很符合國師半截入土的年齡。
將士雙手作抱拳狀,忙道:“可那女童好像自己正往霧都趕來!她身邊還有一位衣著不凡的年輕男子,不像是為了換取錢財而來?!?p> “以防萬一,多派遣幾位刺客,直接將那女童給我虜來?!蹦抢先擞行┌l(fā)狂,好似他說話稍微用力些,他那把老骨頭就撐不住了,他跌坐回背后那張巖石制成的椅子上,大喘著粗氣。
“末將遵命!”他們二人對視了一眼,將士看清國師烏漆嘛黑的眼眶里空洞無物,脊背瞬間一涼,那幽暗的目光中隱藏著令人窒息的致命武器,將士一陣腿軟。
“你不要怕,把女童找來,我就不是這幅模樣了?!眹鴰熆创⑹康呐e動,出言安慰,其實,這話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是,末將告退?!睂⑹可钔乱豢跉猓D身離開道觀正廳。
山上的夜風總是更狂烈一些,道觀內陳設的千張捕魂幡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像惡狼猛獸正站在風口咆哮,回蕩在整座圣燈山里,經(jīng)久不消。
天微微亮,柳清瓊便從地下鉆了出來,站在海棠樹下懶洋洋地舒展著雙臂,“今天要穿哪個顏色的袍子呢?”這是他每日必要思索的第一個問題。
柳清瓊在他的乾坤囊中翻了許久,終于找出了那件淡藍祥云紋錦織長袍,他旋身一轉,便已穿戴整齊。
這種非常考驗氣質的淺色衣裳,竟在他身上找不出一絲缺陷。
他身高八尺,骨骼精壯,穿衣顯瘦,寬大飄逸的袖口處鑲嵌著雅致的竹葉邊,為了搭配這竹葉花紋,他還特地在上品的羊脂玉發(fā)冠中插了一支竹簪子,那本廉價的竹簪在他脫俗的氣質中,也被抬高了好幾個檔次。
“還缺把扇子!”柳清瓊打了個響指,手中立刻多出了一把系有玉墜的竹扇。
小魚兒因為太餓,也早早醒了過來,她下樓欲尋江臨愿,卻見柳清瓊一副翩若驚鴻的打扮,斜倚在海棠樹下,神采飛揚地正盯著她,她的步子不禁放慢了些,她覺得這個男人真是奇怪,總愛搞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柳清瓊看見小魚兒滿臉疑惑的表情,以為是自己帥氣得有些過分,他滿臉笑意地揚起手走上前去打招呼。
“姐姐呢?”小魚兒面無表情發(fā)問。
柳清瓊聽到她提起旁人,揚著的手臂在半空中石化了片刻,悻悻地收回來,慢道:“不知道?!?p> “那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現(xiàn)在肯定很餓,走,我?guī)闳コ院贸缘?!這徐州的湯圓乃蜀國一絕?!绷瀛偱呐纳韨裙哪夷业暮砂瑢χ◆~兒挑眉。
果然,小魚兒那張可愛的圓臉,聽到美食后瞬間裝滿了笑意。
“唉,我堂堂玉樹臨風的太子,居然比不過一碗湯圓,真是可悲。”柳清瓊在心底一陣無語。
從客棧出來后,柳清瓊這才第一次有心思打量徐州這座都城,他從邊漠一路遁地狂奔而來,沿途風景是一眼也未瞧見,如今已尋到極陰女童,他緊繃的一顆小心臟也終于可以休息片刻了。
應是蜀國連續(xù)幾場天災,民間少了些許熱鬧的生氣,街邊三三兩兩的吃食小攤,在雜貨郎沿街叫賣的吆喝聲中陸陸續(xù)續(xù)開了張,被花草染指的露水散發(fā)出一種令人心神愉悅的清香,小魚兒拉著柳清瓊的衣角,二人在巷道中悠然地尋找美食。
“你都吃了兩串糖葫蘆,一大屜包子啦,還要吃嗎?”
“湯圓還沒吃到呢?我要再吃兩碗湯圓?!?p> “大姐,這只是一頓早飯哎!你吃得完嘛?”柳清瓊看著眼前這位不過六七歲的女童,不可思議地道。
“哥哥,快點買嘛!”可愛的小魚兒撒起嬌來真是讓人無法拒絕,她擺出一副“相信我可以!”的表情。
這丫頭,昨晚還稱我為“那個人”,今天要我付錢了,便一口一個“哥哥”地叫,柳清瓊看看自己荷包里的銀兩,哭笑不得地付了錢。
店家倒是麻利,很快便上了兩碗熱氣騰騰的湯圓,小魚兒點的是荔枝味兒的,濃郁的荔枝香氣包裹著那白圓的糯米小團子,別提有多誘人,柳清瓊吞了吞口水,別過臉去,假裝無感。
“哥哥,你不吃嘛?”小魚兒問道。
“我不喜歡吃湯圓?!绷瀛傋煊驳氐?。
小魚兒將其中一碗推到柳清瓊面前,甜甜地道,“哥哥嘗嘗吧,很好吃的?!?p> 柳清瓊下意識摸了摸荷包,連忙搖頭,他已經(jīng)沒錢再付第三碗了,他事先沒估量到徐州的物價居然這么貴!這丫頭的胃口又猶如饕餮,不過一頓早膳,瞬間把他吃成了窮光蛋。
此刻,柳清瓊的內心正在滴血,祈求著小魚兒吃完湯圓趕緊回客棧休息。
江臨愿不知何時起,又回到了徐州城內,她站在食鋪門外,將柳清瓊的所有舉動看了個一清二楚。
“兩份荔枝湯圓。”江臨愿隨手化出一枚銀錠,放在了柜臺上。
“好嘞,公子您先坐,馬上就來?!钡昙沂掌疸y兩,示意江臨愿挑選座位。
江臨愿緩步走到柳清瓊那桌,將佩劍泠華取下,置于桌面一側。
柳清瓊見到她,內心似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臉上也浮起竊喜之意。
“姐姐,你又出去辦事了嗎?”小魚兒已經(jīng)習慣江臨愿來無影去無蹤的存在了。
“是?!苯R愿坐姿雅正,不像柳清瓊東倒西歪,坐像難看。
店家端著托盤一路小跑送來兩碗湯圓,“客官慢用。”
江臨愿微微點頭,將一碗湯圓推置向柳清瓊。
她記得,萬年前在逍遙山時,身為太子的柳清瓊曾對她講過,他們蜀國有一種特殊的湯圓,取荔枝汁液混于清水中,加入糯米面粉,仔細揉捏成團狀,更有甚者能使荔枝汁液成膠狀,入口即化,異香撲鼻,是當時徐州為蜀國皇宮進貢的一種名菜。
畫面里,那個活潑跳脫的少年柳清瓊,對著逍遙宗難以下咽的飯食指指點點,奮力吹捧著蜀國美食,什么徐州湯圓,什么霧都火鍋,花樣繁瑣,令人垂涎。
她,或許也曾有過一點心動吧。
三人慢慢品嘗著荔枝湯圓,柳清瓊覺得這味道與自己記憶里的很是不同。
“這湯圓不正宗?!绷瀛倗L了幾口大叫道。
“太淡?!苯R愿放下木勺,不再進食。
“我們蜀國的食物都以辛辣聞名,荔枝湯圓則是一道清甜解膩的佳肴,店家今日是舍不得放糖嗎?”柳清瓊朝著食鋪灶臺喊去。
“你愛吃不吃,吃個湯圓還這么多事咯?”店家大聲回懟,蜀地居民的脾氣都比較暴躁,可能和常年吃辣有關。
柳清瓊也是個蜀國人,店家這句導火索瞬間點燃柳清瓊。
“你做的不好還不許別人說了?”
“反正我不退錢!”店家白了他一眼,轉身去后院洗碗去了。
柳清瓊噌地一下子站起,準備再去同店家理論幾個回合,被江臨愿用劍鞘一把攔住。
“無妨,蜀國身陷天災,物資稀缺,薪桂米珠,情有可原,勿多生事端?!苯R愿解釋道。
柳清瓊一下回過神來,心底突然很不是滋味,他還以為這是一萬多年前的蜀國,得天獨厚制成的美食也應當是享用不盡,水流花落,物是人非。
他神情微滯,無奈地看了江臨愿一眼,喪首垂眉,不再做聲。
“哥哥,你要是不喜歡吃,我們就去吃別的吧!”小魚兒趴在桌面上,舔著嘴角,似乎剛剛吃的一大堆只是塞了個牙縫。
“你還吃???”柳清瓊下意識出口,但轉念想著有江臨愿這個大財主在,便任由小魚兒拖著走了。
江臨愿走在二人前面,秋風的寒意逐漸加重。
“江臨愿,我失約了?!绷瀛傉驹谒砗笊裆涞剌p聲道。
“嗯?”江臨愿微微側身,似是不解他失約所謂何意。
而那個約定,是他柳清瓊曾多次信誓旦旦對她許諾過的。
“我曾答應過你,要帶你去吃正宗的徐州湯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