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你說到這個,我倒是有些好奇?!彪僦防锏墓媚飩兤饺湛倳钠鹛m家,女子掌家做買賣,娶男人上門來傳宗接代,這讓平日里要賠笑臉應(yīng)酬客人的姑娘們,十分羨慕。
“你們家,世世代代都沒兒子么?”
“沒有。”蘭桂用力點頭,“我家從祖上起,就沒生過一個兒子,夭折的都沒有過?!?p> “那,姐妹多的話,都是老大掌家?”朱璃瞪大了眼睛,更好奇了。女兒家心眼兒窄,她雖然是家中獨(dú)女,但從小沒少聽見或看見別人家的姐妹爭斗,這蘭家如此大的家業(yè),不掌家的女子,難道不嫉妒么。
“我娘是獨(dú)女?!碧m桂板著指頭給朱璃講,“祖母還有個妹妹,我聽娘說,姨祖母一輩子不曾婚配,在家?guī)妥婺覆俪旨覙I(yè)。我姐出生那年,姨祖母去了。再往前的事兒我不知道,我們姐三個,蜜兒還小,我反正是不想管生意的?!?p> “那,你姐姐成婚以后,是不是就該你了?”朱璃打量著蘭桂,按照年齡算來,蘭桂應(yīng)該能議親了。
“別!我才不要!”蘭桂皺吧著臉,今日若不是因為這個,自己也不會大晚上的跑出來。
“我將來啊,就學(xué)那位姨祖母,一輩子不成婚,在家守著祖母、娘、姐姐,還有蜜兒。我們一大家親親熱熱的在一起過日子,找什么男人!”
“你祖母和你娘,同意么?”朱璃問。
蘭桂的肩膀垮了下來,“不同意。”
朱璃轉(zhuǎn)著眼珠盤算了一會兒,隨后拍著蘭桂肩膀,十分大氣的許了愿。
“你先拖他們一年半載的,我今年選上花魁后,多攢些銀子。到時候我就在城郊買個小宅院,她們要逼你,你就去我那兒躲著?!?p> “你日后不成婚么?”蘭桂問。
“不成,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敝炝沧鞊u頭,“你看看每日里胭脂苑來的這些玩意兒,哪有一個正經(jīng)人。哦,你不算啊,你是女兒家,不是臭男人。”
蘭桂開開心心的再一次跟朱璃拉鉤,她美滋滋的盤算著,自己日后可不怕祖母和娘的嘮叨了,只要嘮叨她,她就跑。去朱璃哪兒住個十天半月的,到時候祖母和娘不哄她,她都不回去。
自認(rèn)為說完了正事,朱璃開始研究蘭桂送她的香。
“這香,是要隔火空熏,還是直接扔到炭上?”
“都不是?!碧m桂搖著頭,“這叫內(nèi)府香衣香牌,是專門用來做佩香的?!?p> 朱璃把香放在鼻子前聞了聞,只覺著清淡甜美,沒有普通合香的藥氣。
“我在家的時候,也常熏香。不過都是用單品香料,一般都是沉水,或者檀香?!?p> 說起香,蘭桂就來個精神。她合香的手藝極差,但這極差也是要分跟誰比。蘭家世代以香為生,蘭桂耳濡目染的,雖然不曾用心鉆研,但知道的也遠(yuǎn)比別人多。
“單品香常見的就哪幾種,不如合香味道好。就比如說你喜歡的梅花香,有好多種品類,每一種都有自己的味道,但我,記不住?!?p> 她看朱璃把手指放到臉頰上,像是要羞她,趕忙拉回話題。
“你用過香粉么?洗浴后涂身上的那種,我姐姐會做,可好聞了?!?p> “我沒用過?!敝炝u頭,她靠近蘭桂,在蘭桂耳后聞了聞,“你身上,也沒什么香味兒。”
“我不愛用?!碧m桂嬉笑道,“就給你的那些,還是我的丫鬟每日磨著我,我才帶的。你看這個香盒就知道了,人家別人用佩香,都用鏤空香球,我這是個銀盒子,不打開基本聞不到?!?p> 原來如此。
李疏點了點頭,這蘭桂出身蘭家,竟是個不愛帶香的,難怪她身上沒有不負(fù)的味兒。只是不知道她現(xiàn)在跟朱璃交好,會不會送朱璃一些不負(fù),如果送了,自己倒是可以從朱璃這邊兒下手,弄一點兒來研究。
他不顧風(fēng)寒就那么在暖閣外站著,把兩個女兒家的私房話聽了不少,卻始終沒聽見有關(guān)不負(fù)的消息。
直到三更時分,蘭桂打了個哈欠說要回去睡覺,李疏才活動著僵硬的胳膊腿,輕輕走到樹后躲了起來。
“我明日給你送香來,還在這兒?!?p> “好,我明日等你,你不愛喝酒,我預(yù)備夜露茶如何?”
“二兩銀子一盞呢!”
“呸!那是鴇母專門用來坑你們的,其實就是外面茶鋪子里的普通貨色,經(jīng)由姑娘的手泡出來,你們就都覺著是好東西?!?p> 蘭桂捂著胸口,無比心痛自己那二兩銀子。別讓她再碰見那個登徒子臭流氓,不然非得打他一頓,好好出出氣。
樹后的李疏也是狂捶自己胸口,蘭桂不過買了一次茶,他為了等蘭桂,買了十幾次!
回家,依舊要,路過娘的院子。
蘭桂這次長了個心眼兒,她聽蘭麝說爹進(jìn)來身子骨不好,怕娘夜里不睡要服侍爹。所以她在快走到蘭夫人院子的時候提前停住腳步,打算仔細(xì)觀察一番,確定安全了,再通過。
就在她站在那兒鬼鬼祟祟的觀察時,蘭夫人的院門輕輕打開,玉娘挑著燈籠走了門。
蘭桂打了個激靈,碰見娘還好,撒個嬌總能混過去。玉娘可是祖母身邊的人,上次那蓮心茶的事兒她還記著,現(xiàn)在看見玉娘嘴里就發(fā)苦,連帶著胃都反酸。
她屏住呼吸,悄悄走進(jìn)竹林里,蹲下身子,生怕被玉娘發(fā)現(xiàn)。
跟在玉娘身后出來的是金枝,她扶著蘭夫人,兩個人都穿著斗篷,一言不發(fā)的跟著玉娘走。
“這是,怎么了?”蘭桂在心里合計著。這么晚了,娘帶著金枝跟玉娘去干什么?難道是祖母身子不舒服?
玉娘已經(jīng)走到了竹林邊,蘭桂又往下蹲了蹲。
“怕不怕?”蘭夫人突然開口,蘭桂心里一驚,以為娘發(fā)現(xiàn)自己了??呻S后她就聽見金枝的回答,金枝聲音發(fā)抖的回答,“夫人,金枝不怕。”
“凡事都有第一次?!庇衲镛D(zhuǎn)過來,笑著說道,“我當(dāng)年第一次跟老夫人去的時候,也是嚇得要死。”
金枝咬著下唇,她想起蘭老爺上次對自己做下的齷齪事,心里平白多了幾分膽色。
“又不用我進(jìn)去,不怕?!?p> “對。”玉娘點頭,“你跟我在車上等著就好,不用下去。”
蘭桂摳了摳自己的耳朵,娘這是要出門?
她蹲在哪兒想了想要不要跟上,但再一琢磨,就決定算了。
出門那就證明祖母身體無礙,娘估摸是要去鋪子吧,剛才與娘說當(dāng)年她跟老夫人出門,所以準(zhǔn)是去鋪子,可能是有什么秘法的香要合,才選在這個時辰。
自覺聰明的蘭桂等看不見玉娘三人的影子才站起來,溜溜達(dá)達(dá)的回了自己院子,她打算回去就睡,不然明日給祖母請安若是起不來,怕是要挨抽。而且有什么事,大可明日再探,眼下深更半夜的,不急。
棉布包裹的鈴鐺交到了金枝手上,她跟玉娘一起坐在車外,在玉娘的眼神鼓勵下,金枝撤掉棉布,用力搖了搖鈴。
車夫聽見鈴聲走過來,駕著馬車緩緩駛出巷子。玉娘遞給金枝一個手爐,讓她靠在車箱邊坐好,又從車箱里抽出一條棉被,壓在自己和金枝腿上。
路,越走越偏,玉娘合眼休息,金枝緊緊抱著手爐,心里怕的很,但越怕,越不敢閉眼睛。
等遠(yuǎn)遠(yuǎn)的瞧見兩盞白色的氣死風(fēng)燈后,她打了個哆嗦,伸手推了推玉娘。
“不急,還沒到呢?!庇衲锉犻_眼睛,無聲的說。
金枝點點頭,在心里暗暗的記著。
又過了片刻功夫,玉娘睜開眼,金枝連忙拿出鈴鐺來搖了搖。
馬車停下,車夫遠(yuǎn)遠(yuǎn)的走開,金枝和玉娘跳下車,拿出腳踏放在地上,接著掀起車簾,扶蘭夫人下車。
蘭夫人自己往前走,玉娘拉著金枝坐回車上,依舊蓋著棉被,捧著手爐取暖。
身披麻布,頭上帶著孝帽的豆娘站在義莊門口,見蘭夫人過來,就先跪倒在地,叩了個頭。
平日里,豆娘不需要給蘭夫人行這么大的禮,可今日她的身份是孝女,對于來吊唁的賓客,必須給人磕頭。
蘭夫人搶上前一步攙起豆娘,她眼底含淚,拍了拍豆娘的手腕。
“娘是昨日去的?!倍鼓飶?qiáng)忍著眼淚,扯著嘴角沖蘭夫人笑了笑,“她吃了碗肉粥,說困就睡了。等我去看她的時候,她就那么躺著,看起來跟平日里睡熟的樣子差不多?!?p> “那就好,沒受什么苦楚?!碧m夫人挽著豆娘的手臂往義莊里走,“我收到信就過來了,娘她說……”
不等她的話說完,豆娘就搖了搖頭,“我信上寫了,不要老夫人過來。娘也說過,她走的時候,不要老夫人看。都這把年紀(jì)了,看了傷心,還不如記著活著時候的樣子。”
這話,蘭老夫人在看到信的時候也說過。
蘭夫人的眼淚到底沒憋住,順著臉頰流了下來。豆娘遞了塊手帕給她,她毫不嫌棄的拿起來擦臉。仿佛完全不介意豆娘就生活在這義莊,每日里的差事,就是擺弄死人。
“停哪兒了?我去看看?!碧m夫人今日特意換了素凈衣裳,釵環(huán)首飾也都摘了,頭發(fā)只用木簪松松的挽了個發(fā)髻,臉上脂粉全無,人看起來比平日里反倒還年輕了些。
“今早,便入土了?!倍鼓锫曇舻模澳镎f人死如燈滅,搞那些排場沒意思,不如早日入土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