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瑞珠急忙從后繞過來,擋在了蘭麝身前。蘭麝這才松了口氣,她抿著嘴抽出帕子,輕輕擦了擦鼻尖的汗水。
“還以為二哥是讀書人,想不到也這么不成體統(tǒng)。”李作塵語調(diào)上揚(yáng),滿是嘲諷。他半回身,沖著李夫人笑了笑,“娘,我看二哥的親事,也該早些定下來。省的每日眼饞肚餓的,自家人還好,若是出門還這樣兒,怕要丟了咱家的體面?!?p> 若是換在以前,李作塵是萬萬不敢如此的??扇缃袼呀?jīng)身在蘭家,娘也出府去了莊子,即便李夫人心中不滿想折騰人,一時半刻的,也不方便。那雙壽字如意的繡鞋給了他信心,他已經(jīng)打定主意,準(zhǔn)備今日回去后就跟蘭麝說娘的事兒,到時候讓蘭家想法子把娘接出來,從此以后,就再也不怕李家轄制自己了。
李夫人眼中戾氣陡生,但今日確實(shí)是老二做的不體面,她能懟李作塵,缺不敢得罪蘭麝。所以現(xiàn)在當(dāng)著蘭麝的面兒,只能忍下這口氣。
“先用飯吧?!贝笊倌棠绦σ饕鞯淖哌^來,拉住蘭麝的袖子,把場面圓了過去,“娘聽說你們今日回來,早命人準(zhǔn)備了酒菜。只是不知道你愛吃什么,怕準(zhǔn)備的不合口味?!?p> “多謝費(fèi)心?!碧m麝這會兒心里不高興,只略客氣了一下,也沒多說什么。
李夫人已經(jīng)撂下臉,起身扶著巧翠往偏廳去了。
兩位少爺也起身往偏廳走,大少爺還算要點(diǎn)兒面子,知道等等李作塵。兄弟倆肩并肩的一起走,冷眼看過去,倒也是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樣。二少爺卻只跟在李夫人身后,連頭都沒回。
屋里沒了旁人,大少奶奶壓低聲音,又用手指了指身后。
“混的很,你別跟他生氣,氣壞了身子犯不上的?!?p> 蘭麝站起身來客套了幾句,她現(xiàn)在對這位大少奶奶印象很好,此時有心親和,便趁著轉(zhuǎn)身的功夫,從荷包里摸出個指頭大小的純銀雕錦鯉香爐,塞進(jìn)了大少奶奶掌心。
“這是?”大少奶奶好奇的問道,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小的香爐。
“是袖爐?!碧m麝聲音也低低的,她倆拉著手邊走邊聊的往偏廳去,看起來親熱的很。
袖爐原是宮中娘娘們的愛物,這玩意兒小巧便攜,平日不方便帶香囊的時候,就把這袖爐放在袖中,或者揣在懷里。衣服便會由內(nèi)而外的散發(fā)出陣陣幽香,還不會因?yàn)檠悖旧蠠熁饸狻?p> 大少奶奶歡喜的攥住那個袖爐,她轉(zhuǎn)轉(zhuǎn)眼珠,把自己手腕上的鏤空白玉雕花鐲子褪下來,借著與蘭麝拉手的時候,直接推到蘭麝的手腕上。
蘭麝瞪大了眼睛,她連忙把鐲子往下褪,但大少奶奶已經(jīng)松開了手,這時候褪下來拿在手里,反倒惹眼。
“我的嫁妝?!贝笊倌棠倘酉逻@句話,便快步趕到前面,替李夫人掀起門簾。
她知道蘭麝不喜歡李家,說這句是為了讓蘭麝安心收下這鐲子,即便回去讓李作塵知道了,也不至于因?yàn)閰挓├罴?,而糟蹋了她的一番心意?p> 蘭夫人此時正坐在老夫人面前,在她面前擺著個炭盆,但里面燒著的不是炭,而是用黃丹、杉木、和黑石脂合在一起,做成的香煤。
香煤上面放著一塊兒銅板,上面鋪著些白色塊狀物,有大有小的,還有些已經(jīng)碎成了粉末。蘭夫人手上拿著銀筷子,不停的來回翻攪,既要炙烤均勻,又不能焦糊。
屋子里漫出陣陣焦香氣,有點(diǎn)兒像是烤肉,但又少了那股子油脂香味兒。
“不負(fù)還有多少?”蘭老夫人問道。
“還夠半個月用的。”蘭夫人鼻尖滲出汗珠,她顧不得擦,先用濕帕子墊著手,把銅板自香煤上搬下來,放在一邊等那上面的東西慢慢冷卻。
蘭老夫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半個月功夫,足夠再制的了。
“長留呢?”她又問。
這次蘭夫人略微思索了一會兒,“兩月有余?!?p> “哦?”蘭老夫人眉頭微皺,怎么用的這么快?
“金枝也戴著,所以就用的快些。”蘭夫人洗了手,坐回到老夫人身邊,剝了個蜜橘給老婦人吃。
“我不在的時候,就留她在屋里伺候?!彼曇舻?,聲調(diào)毫無起伏。
蘭老夫人嘆了口氣,蘭夫人笑了笑,把一瓣橘子放進(jìn)自己嘴里。
“前因后果成破厲害,我都跟她說了。她如今,就是第二個玉娘?!?p> “那月錢?”
“跟玉娘一樣,從現(xiàn)在開始,她每個月拿二兩銀子?!?p> 蘭老夫人沒再說話,蘭夫人吃完橘子便把銅板上的物什掃到銀盒子里,然后又換上沒烤過的,繼續(xù)剛才的操作。
“再過兩日,估摸那位公子就會來咱們鋪?zhàn)永铮綍r候我好好打探一下?!碧m夫人手上忙著,嘴里也沒閑。
有位‘眼瞎’的公子看上蘭桂的事兒,已經(jīng)傳遍了全府,這兩天蘭桂起早就出門,天擦黑才回來,而且誰跟她提這事兒,她就跟誰急。
蘭夫人開始以為蘭桂是害羞,等她側(cè)面問了幾次后才發(fā)覺,蘭桂是真不樂意。
“桂兒還是想不起來人家來?”老夫人好奇的問道,她倒是沒問過蘭桂,主要也是沒怎么摸著蘭桂的影兒。因?yàn)樘m麝大婚,老夫人暫時免了這幾日的請安,所以蘭桂才能早出晚歸的不著家,橫豎她娘那兒也不用她請安的。
蘭夫人搖了搖頭,滿臉無奈。蘭桂在自己面前指天發(fā)誓,說從未招惹過野男人。不要說是年輕公子,就是拖鼻涕的三歲幼兒,她都只跟丫頭玩兒,從來不搭理臭小子。
“是不是跟你撒謊?”老夫人自己說出來,又搖了搖頭。桂兒混歸混,但是大是大非上不糊涂,這種事兒,是不會撒謊的。
“等見了那家公子,再問吧。”蘭夫人也沒什么頭緒,不過她想得開,這姻緣的事兒,本就沒什么道理。興許人家公子就是豬油蒙了心,瞧上了桂兒呢。
豬油蒙心的瞎眼公子李疏,也正躺在客棧房間里盤算,他盤算著自己見到蘭夫人,該如何撒謊,若是蘭桂當(dāng)時在場,這謊話,又得怎么圓?
“怕什么?”李疏左思右想沒什么好主意,別扭性子上來,決定到時候以不變應(yīng)萬變,咬死了,就是看上了蘭桂。
“小爺我一沒占她便宜,二沒跟她私定終身,等查出不負(fù)香我便回京復(fù)命,總不能她們蘭家還能追到京里去,硬把那假小子嫁給我?!?p> 朱璃單手支著下巴,困得直點(diǎn)頭。
蘭桂坐在她對面,拿希冀的目光看著她。
“我跟你說,哈~,還沒,哈~,沒打聽到?!敝炝ё蛞官r客人鬧了大半宿,現(xiàn)在是強(qiáng)打精神再跟蘭桂聊天。一句話被哈欠攪和的斷斷續(xù)續(xù),好在蘭桂能聽明白。
蘭桂啪嘰一聲平趴到桌面上,仿佛被人抽了骨頭。
“你別急?!敝炝址笱艿呐牧伺乃斑@不還有時間么。”
“我按你說的,早出晚歸,但我娘起早貪黑的就在我屋子里等著我,旁敲側(cè)擊的,問了我好幾次?!碧m桂愁的頭都抬不起來,渾身上下都是喪氣。
“你就實(shí)話實(shí)說啊!”朱璃給自己倒了盞涼茶水,咕嘟嘟一口氣灌進(jìn)去,算是精神了些。她上次合計過,蘭桂平日里雖然總在街上浪蕩,但去的地方無非就那幾個。那人說是看上了蘭桂,蘭桂又沒印象,就證明他倆碰面的場合,不適合聊天。
思來想去,蘭桂最近常去的,遇上喜歡的人又不好上來聊天的地兒,也就只有胭脂苑了。
蘭桂覺著朱璃分析的有道理,但她可不敢跟蘭夫人這么說。
“要讓我娘知道我逛胭脂苑,準(zhǔn)定先抽我個半死,然后踹進(jìn)祠堂讓我跪到全死?!?p> 朱璃覺著蘭桂這話并不夸張,想當(dāng)初自己還是官家小姐的時候,若是逛花樓,也準(zhǔn)備家里打死了。
既然是在這兒遇見的,那應(yīng)該還會再來。朱璃讓蘭桂暫且安心,只要每日早出晚歸不在府里就好,自己會在晚上迎客的時候留神打聽,只要發(fā)現(xiàn)這個人,便想法子留下來。倆人都覺著這個法子靠譜,還合計好了留下人后,等蘭桂早上來了就先打一頓,打的他夾包滾蛋,這輩子都不想再來梅城。
“你說,這人會不會是?”朱璃皺起眉頭,她有些懷疑,但又馬上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嗯?”蘭桂抬起頭,詢問的看向朱璃。
朱璃伸手把她摁了回去,讓她繼續(xù)在桌上趴著。
自己肯定是想錯了,怎么算,都不會是上次那個人。那人被自己損了幾天,還被蘭桂和自己打過,要是這樣都能看上蘭桂,那得是多想不開啊!
在李家這頓飯吃的,蘭麝覺著自己回府就得吃藥,不然怕是要胃疼。
李夫人說話夾槍帶棒,即便大少奶奶在中間轉(zhuǎn)圜,但也依舊讓人不舒服。而且李家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為之,竟然沒有男女分廳款待。只在偏廳中間放了一架屏風(fēng)隔開兩桌,但兩邊兒說什么,彼此都能聽見。
蘭麝既要應(yīng)付李夫人,又要分神聽著那邊兒的動靜,她只覺著自己心力交瘁,這飯是吃沒吃好,喝也沒喝踏實(shí)。
李作塵是習(xí)慣了的,他也明白,李夫人這種種的小動作,不過就是為了給自己添堵,為了讓自己在蘭家抬不起頭。
他面上云淡風(fēng)輕的與兩個哥哥應(yīng)酬,對閑言冷語一概不理。心里,卻在偷笑。
李夫人再怎么聰明厲害,也終歸是個婦人,眼光淺又沒成算,只會用這些瑣碎事兒,給人添惡心。
不過,這些事兒倒是很可以為自己所用。
以婦人之事,用在婦人身上,倒是很合適。
李作塵抬頭飲酒,眼底精光閃爍,唇角輕勾,又馬上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