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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nèi)缱鰤羲频男凶咴诓菰?,懷疑眼前所見的念頭不時涌上心間。
春天的原野是一張未經(jīng)雕琢的毛毯,上面繡滿花花草草、鶯鶯燕燕,這是一個完全彩色的世界,光看著這些繽紛舞動的精靈們就能哼唱出美妙的旋律。
神女河蜿蜒地穿過草地,于低洼處聚集成神女湖,鮮卑人也稱之為“神女的眼睛”。
可惜新生代的神女并沒有藍色的瞳孔,就算再湛藍的天空映在她的雙眼里,也改變不了她黑發(fā)黑眸的模樣。
教團便是在這位新生代的神女、圣女的引領下,孤獨地出征,很快,他們成為一支塞上孤軍。
他們與中原盟軍并不在同一個指揮體系下,在中原盟軍困守長城以待天時之際,他們集結成五千余眾,貿(mào)然北上。
信徒雖然無條件相信著圣女慕容嫣,但是在切斷與中原的聯(lián)系深入戰(zhàn)場中心后,眾人不免會陷入一陣悲觀的情緒,就像是方才剪斷臍帶的嬰兒第一次使用雙腳直立行走,不哭不鬧才是異常。
這時候,那位戴白色鳥頭盔的將軍總會站出來。
“傳圣女之意,依劍尖所指方向,拔營進軍!”
這已經(jīng)是第八次改變行軍方向,不過教團卻會因為還有這么一位能夠發(fā)號施令、穩(wěn)定軍心的人存在而感到心安。
堅毅卓絕從不是與生俱來的品格,正因如此,擁有白鳳這樣可靠的領導者讓教團杜絕了許多意料之外的事情發(fā)生。
一行人往新的方向走過一段路,路上順暢無阻,既無追兵,也不見斥候,難以想象這是行走在寬闊的草原戰(zhàn)場之上,而白鳳也并不命令教團以盡可能微小的動靜行軍,只是站成普通的方陣,一步一步向前走。
在習慣寂靜之后,對戰(zhàn)場近似天生的恐懼消解大半,信徒們感覺自己仿佛來到另一片古老的圣地,這里的青草深嵌在大地上,長勢旺盛,如波濤般隨風而動,花朵則是點綴在草之海中央的彩色海浪,閃閃發(fā)光。經(jīng)過一個寒冬的修整,天空也重新煥發(fā)神采,望不盡的湛藍與白云一直延綿到天邊,直至被龐大的陰山山脈遮擋住視線。
被信眾簇擁在方陣之中的慕容嫣從牛車上蘇醒,只見她攀附著監(jiān)牢踮高腳尖,舉起瘦削的、滿是傷痕的手,堅定地指向前方。
“就在那里。”
沒有任何預兆,御夷鎮(zhèn)突然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白鳳隨即命令教團減速行軍。
沒有人知道自己是如何穿越封鎖線,然后安然無恙地來到敵人大后方,而且教團并沒有急行軍,也沒有刻意隱匿自己的蹤跡,不能理解的地方過于匪夷所思,為此不少人真的認為自己來到了另一個圣地,因為圣地沒有戰(zhàn)爭。
可事實就是這么自然而然地發(fā)生了,教團的旗幟出現(xiàn)在御夷鎮(zhèn)外。
戴白鳥頭盔的騎士與戴紅纓黑盔的騎士在陣列最前方靜候,沒有任何想要起兵攻城的跡象。
只聽見在軍陣的最中心,圣女慕容嫣的歌聲再次緩緩響起。
“啊……哈……啊……依拉索喲……嗚?!?p> 聲音先由最靠近慕容嫣的信眾聽見,然后他們也跟著開口唱,接著是再外圍一些的人,如此這般,不一會兒,就變成了一個有著多重聲部的大合唱,這種歌唱方式可以支撐這五千多人的聲音以最有效率的形態(tài)傳播到御夷鎮(zhèn)內(nèi)。
祈禱的歌聲日以夜繼,宛若變成夢中的聲音。鮮卑人幼時常聽的歌謠、漢人喜歡的音樂,融合其中,相得益彰。
白鳳其實剛開始就聯(lián)想到當年韓信使出四面楚歌之計的狀況,但是教團并沒有像漢軍對楚軍一樣,對御夷鎮(zhèn)形成絕對的兵力優(yōu)勢,如果完全由他來領軍,他根本不可能做出如此冒險的舉動。
“如果是她的話,一切就不同了。”
白鳳為了維持歌聲不斷,采用輪班的方式讓每個信徒都得到充分休息,而他則幾乎幾天幾夜都沒有睡覺,慕容嫣和賀拔鈺兒也是如此。
第四天清晨,教團終于等到這一刻:御夷鎮(zhèn)開城門出戰(zhàn),打算剿滅眼前的教團。
此前趙括自然沒有收到任何前線敗退的情報,所以他判斷教團一定是私自穿越封鎖線來到此地。
言下之意就是教團根本沒有后援,不過五千人。
“五千人就敢來送死?”趙括對麾下的首席策士樊立吳說道:“白鳳和慕容嫣必然在其中,不然這五千人哪來的信念來到這里!”
樊立吳跟趙括一樣被那歌聲擾得兩天沒有睡好覺,他以為白鳳必有奸計,力勸趙括不要出城開戰(zhàn):“公子現(xiàn)在坐擁軍鎮(zhèn)七座,兵馬十萬,何須冒險?量他們五千人馬也不可能攻城拔寨,就讓他們唱個夠!”
“樊先生不知道四面楚歌的典故嗎?”趙括問道:“僅僅讓他們呆在城外兩日,我御夷鎮(zhèn)內(nèi)士兵嘩變的事件就增多了三成,再不出城殺光這些教徒,士兵們只會認為我等軟弱無能,不能效忠,柔然人那邊更是如此?!?p> 樊立吳無言以對。
“此戰(zhàn),我親自出城,必定生擒白鳳與慕容嫣!”
趙括久違地穿上戰(zhàn)甲,帶上長弓,自打開戰(zhàn)以來他便一直呆在大后方,這里兵精糧足,想來殺滅區(qū)區(qū)五千異教徒根本不是難事。
未幾,趙括用一天時間調集到一萬北鎮(zhèn)軍以及五千的柔然雇傭兵,三倍于教團的兵力,然后在第四天清晨發(fā)兵進攻。
這兩個曾經(jīng)的摯友第一次在戰(zhàn)場上正面交鋒,那一刻,誰也不知道這就是他們之間最后的決戰(zhàn)。
據(jù)一位曾經(jīng)的親歷者描述,祈禱的歌聲是在一瞬之間停下的。
教團在白鳳將軍的指揮下堅守在陣地上,等待敵人的先鋒奔襲而至。
第一波沖鋒被教團先前挖好的土坑陷阱埋葬在地底,坑深超過九尺,或許還會更深,寬六尺左右,左右延伸著,在教團的前方形成一道壕溝,一旦掉進去就只能等著被之后同伴們互相擠進去的士兵和戰(zhàn)馬砸個粉身碎骨,沒有人能活著從坑里爬上來。
然后教團就圍繞起幾個大土坑做好防御,只要沒有被一波奔襲沖垮,防線就能無數(shù)次重建,縱深得到保護,圣女慕容嫣的安全也有保障,圣女不死,戰(zhàn)斗的意志就難以崩塌。
為了避免后續(xù)部隊繼續(xù)掉進坑里,趙括果斷下令分兵從左右兩路斜插進教團的軍陣里,力圖打亂白鳳的部署,自己則是繞了一個大圈從后面迂回包抄,這是最安全同時也是最具威脅的一條進攻路線。
沖殺的叫吼聲將整個天地覆蓋,身在其中的人仿佛只消猶豫過一次,就會馬上被另一人的沖殺聲所掩埋。
北鎮(zhèn)柔然聯(lián)軍的騎兵隊從左右兩翼斜插的戰(zhàn)術起初頗有成效,但是教團那方迅速做出反應,他們調集所有的長槍手、長矛手架起槍陣,使得教團的側翼像一只憤怒的刺猬,誰敢碰一下都會自損八百,而且教團的意圖并不是要盡可能殺傷敵人,他們的戰(zhàn)略依然是圍繞著土坑作戰(zhàn),讓北鎮(zhèn)和柔然人騎兵陣型混亂顛倒,彼此壓縮空間,最后沖不起來了,教團就會把側翼的敵人逼到深坑旁推下去。
在這個深坑里,霎時間擠滿了許多臭烘烘的肉團,幾乎沒有能夠分得清誰是誰的。
白鳳將軍的指揮非常妥當,殺一個算一個是流寇的戰(zhàn)法,而教團真正的目的沒有這么簡單。
由趙括親率的衛(wèi)隊于下午申時三刻迂回成功,像一把尖刀似的直接沖進敵陣,教團頓時變得像烏合之眾一樣作鳥獸散。
白鳳將軍舉起龍鳴劍想要整頓教團,一時半刻沒有別的辦法,畢竟北鎮(zhèn)和柔然的主力已經(jīng)到達戰(zhàn)場。
賀拔鈺兒身穿的黑色戰(zhàn)甲在太陽下亮得反光,她負責拼死保護圣女慕容嫣所在的衛(wèi)隊。
趙括此刻與白鳳目視距離不過百步,他手下的士兵已經(jīng)開始歡慶大勝了,而他自己也正想慢慢走到白鳳面前炫耀自己的戰(zhàn)果。
“把慕容嫣抓過來,快點?!壁w括對小廝頤指氣使。
“人還在找。”某小廝趕緊吩咐著,自己也在戰(zhàn)場上四處眺望起來。
柔然人的步兵團正想進入戰(zhàn)場開始掃蕩,一切似乎大局已定。
就在此時,御夷鎮(zhèn)的城門樓上忽然豎起來一朵花,那是絢爛的紅與慘烈的白。
視力較好的士兵大吼了幾聲。
“那不是沈瓊枝嗎?!”
“怎么回事,教團的旗幟怎么在我們的城門上。”
“我聽說沈瓊枝以前也是教團的人,難不成……”
趙括呆呆地看著那朵花,那個旗幟,不知所以然。
剎那間,只聽響箭過隙,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身體。
“啊!”趙括看著箭飛來的方向,白鳳正在死死地盯著自己。
——我們勝利了!
——御夷鎮(zhèn)已經(jīng)被教團占領!
——柔然人滾出我們的土地!
白鳳將軍振臂高呼三聲,純白的鳳凰浴血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