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這是哪里?
天昏地暗,各種奇臭淫香侵入鼻尖,一時惹得喉癢難耐。
“水,想喝水……”
伸手搜尋,從一堆柔軟的絲織物里找到一個瓷器質(zhì)感的東西,像是花瓶,晃了晃瓶身,還有剩下的酒。
“酒?不能喝酒!”
只聽見瓷瓶崩裂,摔了一地的碎片。
蘇青驚掉了魂似的大喊大叫。
“啊啊?。。?!”
左右立馬有兩個衣衫不整的姑娘過來安慰他。
“公子你還好嗎?”
“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蘇青把人都推下床去,怒道:“都給我滾!誰讓你們進來的?還有,這是什么地方……”
“公子,這里是滄州啊!”
“玉滿堂上下都打點好了,只待公子你一聲令下。”
蘇青問:“什么一聲令下?你說清楚?!?p> “就是……把整個玉滿堂賣給王大財主這件事,公子你忘記了?”
“地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王大貴人待會兒就來?!?p> 兩個丫頭虛驚一場,趕忙退了下去。
蘇青不解,光著屁股追出去問道:“我干過這種事?”
姑娘一個個都在遮羞,有人拿著浴巾替蘇青穿好。
“公子你忘了?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我們替你傳話就好!”
“公子是不是被人下了藥,這幾天總是迷迷糊糊的……”
蘇青肯定地點了點頭:“一定是這樣!”
“那我們這就去傳話,告訴那王大財主說玉滿堂不賣了,公子就還是我們的東家!”
蘇青當(dāng)即回絕:“誰說我后悔了?這其實就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我只是,一直都沒有下定決心。”
“公子不要我們了嗎?”
“難道是我們伺候得不好?”
兩個丫頭爭先追問。
蘇青一個接一個推開:“別說了別說了,去替我準(zhǔn)備洗澡水……這下的藥雖是讓人頭疼,竟也替我做了一些決定,真是福禍相依?!?p> 沐浴更衣后,蘇青換上一身新衣,還是青色的錦袍,他與來客王大財主沒有怎么商量,直接讓對方選好價位,然后讓公證人拍案成交。
蘇青松了一口氣,抓住身邊的一個丫頭問道:“湘夫人可有回來過?”
“沒有,自從跟隨公子出門后,湘夫人再沒來過?!?p> 蘇青喃喃道:“也對,不來才是對的?!闭Z落,他突然告訴王大財主說:“你的錢我一分都不要,全都散給玉滿堂里的人吧,我不屬于這里,這是他們的錢?!?p> “你們,想要贖身的就替自己贖身,想繼續(xù)留下的便繼續(xù)留下,再見了,各位!”講罷,蘇青越過王大財主,徑自從窗戶翻了出去,徹底離開這個的煙花之地。
一下子滿足了這么多人的愿望,蘇青感到無比的興奮和開心,但是,這依然填不滿他空洞的內(nèi)在。
“我,到底在追逐什么?”
須臾,一個裝扮樸素的姑娘追了上來攔住蘇青,問道:“公子,請你帶我走吧!公子你這樣的大好人,請讓我一輩子服侍在公子左右,就算做牛做馬也可以!”
“你是……”蘇青認(rèn)出眼前人便是自己方才隨心抓住問話的丫頭,他笑著回道:“我問你一個問題,若是你能答得上來,我就讓你跟在身邊。”
小姑娘滿眼的期盼。
“你知道怎么到月亮上去嗎?”蘇青問。
“月、月亮?”她說道:“這種事情怎么可能,人怎么能到天上去?又不是神仙。公子要去月亮做什么?”
蘇青說:“我想到月亮看看自己是不是被人騙了,呵,小妹妹,答不出來就別跟在我身邊,不然我會像害死自己親生妹妹一樣害死你。很抱歉,你的心愿我沒辦法幫你滿足,自己保重?!?p> 說完這番話,蘇青當(dāng)天就離開了滄州。
他繼續(xù)獨行,天地茫茫,不知身在何方。
在這個過程中,他漸漸回憶起自己前些天意識朦朧時所做過的夢。
岳大俠、小師妹、賭棍父親、棺中少女、還有妹妹素素。
“好清晰的記憶,他們應(yīng)該真的曾經(jīng)活在世上吧?”
他會走到哪里去?這一直以來都不是他會思考的問題,隨遇而安,方是本色,而能夠做到蘇青這種程度的,無非是已經(jīng)習(xí)慣欺騙與被騙。
“說好了要戒酒戒色,完全不行?!?p> “說好了要鏟除太平道,卻連湘夫人都不相信自己。”
“說好了要當(dāng)一個‘與眾不同的賊’,我……”
少女在夕陽下敞露胸懷,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給了我。
——這是真心?
夕陽碎裂開幾道痕,黑暗漸漸侵蝕整個世界。
——這是欺騙?
寶物在夜里熠熠生輝。
——這是……一件禮物。
“不要來找我,你找不到的,我要回到月亮上去……”
——她,死了;她們,死了。
過了不知道多少年,蘇青終于明白:“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卻中了她的毒數(shù)十年之久。那個姑娘利用我出逃,最后卻不幸地與我相愛,但是她明白,她將不久于人世,再也不可能被找到?!?p> ——欺騙了自己數(shù)十年,難道只為找到她?
“呵,為什么心里面還在問這種問題,答案不是已經(jīng)呼之欲出了嗎?”蘇青自言自語著,忽然想回頭看看。
陰山,仍然佇立在遠(yuǎn)方。
蘇青看著山,好像看見了自己。
“無論山怎么變,山還是山。”蘇青循著面前的方向開始狂奔。
——我要找到的,就是自己。
“一個與眾不同的賊。”
虛假的浮華被掀開了。從前蘇青總是對一切都照單全收,毫無顧忌,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無所謂自己,漸漸沉溺在某些樂趣之中無可自拔,好像只要這樣做就能彌補自己所有的錯誤,把眼前狹隘的事物當(dāng)作真實。
實際上這種事根本辦不到。
無論怎樣后悔,當(dāng)時的蘇青就是沒有陪在她們身邊,就算企圖用所謂“逃到月亮去”這種謊言去欺騙自我,那也只能徒增笑料,讓自己的內(nèi)在更加卑微,更加看不見,更加不想看見。
回過神來,蘇青已經(jīng)站在北鎮(zhèn)的土地上,所有的自省都是一股悲憤的力量,幫助他回到朋友身邊,最后回到湘夫人身邊。
然而不幸的是,在他失蹤的接近一個月的時間里,白鳳和慕容嫣一路上艱險不斷,幾乎是在命懸一線的情況下進入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