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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該恢弘莊嚴的地方,一具腐爛的尸首被掛在城門之上。
惡臭、污穢、蚊蟲環(huán)伺。
人們避之不及,可是依然有專門的官兵在尸首旁邊日夜把守,不知他們是在守著尸體,還是在守著尸體脖子上掛著的木牌——叛賊已死,大道將臨。
數(shù)日前,消失已久的“教團”忽然豎起太子高洋的旗幟出現(xiàn)在晉陽城外,而且教團人數(shù)并非傳言中的只有五人,如今聚集在城外的教眾足足有五千余人!
高洋被坐實謀反,賜毒酒后曝尸集市。當然,很快全城百姓都知道死掉的高洋只是替身,真正的高洋還活著,不僅或者,目前正躲在某個地方調(diào)度軍隊與關外的周國王子宇文軒打算里應外合,攻破晉陽。
周國的軍隊已經(jīng)順利入關,一路上守軍大都望風而降,不出半月,晉陽必將淪陷——高洋的探子早已滲透進城內(nèi),將這則消息告訴所有人。
沒有命令任何人,只是告訴大家一件即將發(fā)生的事情,一切交由城中百姓自己抉擇,正因如此城中一時陷入混亂,人人自危。
殺死“假高洋”只能穩(wěn)定一時,然而在沒有決出勝負之前,誰也不敢輕舉妄動。是以百姓日不出門,夜不點燈,整個晉陽淪為一道凄涼之景。
與此同時,本該是一片死寂的城郊卻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模樣,每到清晨或傍晚,慕容嫣都會帶領大家一起詠唱歌謠,神圣的旋律如同甘露,滋潤著那些早已干涸的心靈。
沒錯,無數(shù)太平道眾選擇倒戈加入教團。在他們之中,大部分人都是從太平塔而來,早已不記得故鄉(xiāng)在何方。
清晨,慕容嫣干瘦的四肢如同枝丫,向著太陽升起的方向伸出手掌祈禱,人們看著她遍體鱗傷,心里卻莫名地充滿慰藉。
傍晚,燃起的藍色燈火圍繞在慕容嫣四周,在矮矮的山坡之上,人們向往著那個地方,低頭告解。
慕容嫣放棄了“巫之血脈”,用一個善意的謊言喚醒無數(shù)迷途之人,沒有圣女之名,僅剩下一具殘軀,反倒引起更多人的尊重。
從前,瘋狂的人們?yōu)榱说玫介L生不老的血脈而對古老鮮卑傳說迷戀不已,他們互相爭搶、廝殺,只為得到傳說中的東西。
現(xiàn)在,傳說中的人就站在眼前,他們卻被告知從前的瘋狂全都是徒勞,這時一般人應該會覺得憤怒或者懺悔,但是他們看到了慕容嫣,一切都不同了,因為慕容嫣告訴他們在這件事里沒有任何人是錯誤的,所有人都可以被原諒,除了司馬荼。
“這個傳說就像一面鏡子,在追逐的過程中,你在鏡中的另一面會慢慢變成你自己,細想一下,他真的是你嗎?”
“司馬荼只是想成為鏡子里那個完美的自己,于是用一個又一個的謊言去美化自己的行徑,欺騙、酷刑、謀殺,為了達到目的就算連累所有人也在所不惜。”
“仔細想想,鏡子里的人或許只是一個被人為構造的虛像,它不曾存在,也不會存在。就為了這種東西,你們甘愿放棄自己的人生?”
在日暉下,在月光中,慕容嫣日復一日地訴說著:不管是她自己還是司馬荼,本來就都是普普通通的人而已,然而他們二人更被人所熟知的形象,則是鏡子中的自己。
關于這一點,慕容嫣敢大方承認,因為她無所圖謀,只希望所有人都能幸福;而司馬荼則絕對不能暴露真相,他的目的有且只有一個,成為鏡中的自己,成為真正的神仙。
漸漸的,越來越多人選擇追隨慕容嫣,事實上與其說是選擇追隨她,不如說是選擇追隨本來的自己,越來越多人認識到,司馬荼為他們打造的“鏡子”里面永遠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司馬荼自己,無論是誰去照鏡子看見的都是司馬荼,然后自身的意識便會理所當然地追隨、臣服鏡中之人。
教團的人數(shù)越來越多,白鳳對于獲勝的信心也與日倍增,然而在教團的聚集地附近卻莫名其妙地多了很多嶄新的墳墓,而且所有墓碑都是一把劍。
那是劍的墳墓嗎?
一個孤獨的掘墓人正在埋葬一柄劍。
白鳳走到她身邊問道:“你是,阿郁?”
“多年不見,你還能一眼認出我?”
元封子的養(yǎng)女,無名之人阿郁,她的出現(xiàn)并非意料之外,白鳳繼續(xù)問:“幾天前我就聽說教團里來了一個形跡可疑的鑄劍師,平常一言不發(fā),整日只顧鑄劍,可是也從沒見過這些劍派上用場。要知道,教團在這里的目的并不是為了發(fā)動戰(zhàn)爭,換句話說,我們不需要鑄劍師。”
阿郁短小的身體由于常年勞累,變得異常敦實,手腳都很粗壯,然而樣貌也才二十出頭的模樣,她不顧白鳳的勸阻,繼續(xù)埋下這柄新造的劍。
“算上這柄劍,已經(jīng)有二百多個墳墓。”阿郁自言自語道:“我當然知道你們不需要我,所以我從不曾請求收留??墒?.....我需要你們!”
白鳳嘆嘆氣:“是為了符文濤的事情?”
“別殺他,帶他回來,我保證不會讓他再害人?!卑⒂艄蛳缕砬蟮溃骸靶∨訜o以為報,只能為大家建造一座無名劍丘,讓所有因此事犧牲的英雄們得以留名于世。”
白鳳略顯遲疑:“符文濤罪孽深重,他曾經(jīng)是朋友,可也害了許多人,就算他回來,他也很可能不是你熟悉的符文濤。到時候,阿郁能接受現(xiàn)實嗎?”
“若是他回歸于我后仍不悔改,我愿意把他交出來,然后自刎謝罪。”阿郁磕了幾個響頭,滿臉灰塵,眼神可憐。
白鳳道:“嫣兒說過,所有人都可以被原諒,更何況是符文濤,他現(xiàn)在依然是我的朋友?!?p> 劍墳遍布山野,與層疊的山巒、掩映的樹林、朝霞和落日融為一體。
劍之丘,名副其實。
白鳳讓阿郁站起來,溫柔得問道:“你覺得我們算得上英雄嗎?”
“白大俠早已是英雄,而我、還有符文濤這些人,配不上。”阿郁說罷,一直噙著淚珠的雙眼終于落下淚水。
白鳳冷笑一聲,說:“呵呵,我覺得我們都是可悲之人,無論如何掙扎,依然逃不脫這你爭我奪的循環(huán)?!?p> 未幾,慕容嫣聞訊而來,她第一次看見這座龐大的劍之丘,深受震撼:“我們的存在,會因為這座劍丘被人銘記?!?p> “圣女大人!”阿郁趕緊低下頭。
“叫我嫣兒吧?!蹦饺萱绦ξ目粗⒂簦骸澳阋欢〞蔀楸仍庾永锨拜吀觽ゴ蟮蔫T劍師?!?p> 白鳳問慕容嫣道:“嫣兒,還不休息?今天忙了一天,看你嘴唇都干裂了,又忘記喝水?”
慕容嫣看著白鳳,神情突然變得嚴肅:“跟我來,我有預感,或許這是最后一次為你我占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