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以東,有國曰靈洲。疆域遼闊,封國數(shù)百,不可不謂河清海晏,安樂昌平。
這日注定不會是平凡的,天邊絢爛的夕陽如同一片蓬蓬的野火,燒遍了湛湛蒼穹。靈洲國主的唯一女兒,出生了。
那位意氣風(fēng)發(fā)的國主親自取名為思蘅。
思蘅,思蘅。
北地有一綿延萬里的大國,雪山草原遍布,名曰延天,其戎馬之地乃延天國都,名曰蘅都。這樣的名字,劍指蘅都。簡直毫不掩飾地昭示著這位東方之國靈洲的勃勃野心。
是啊,天下之大國,南有歸墟,北有延天,東有靈洲,海上有岷孜。歸墟國內(nèi)亂無休,國力孱弱,已是掌中之物,海上岷孜,方寸島嶼,以修行為常,不足為懼。
如果能揮師北上,挺近蘅都,可謂天下盡在掌握。
卻在傍晚時分,自城西來了一個云游四方的著名方士,面見國主,直言帝姬命途多舛,運勢艱難。若不尋一方外之地靜養(yǎng),恐怕有性命之虞。
于是,這位這位帝姬,在出生后幾日就被送往了靈洲國海外一仙山,曰逍遙山,師承寂木散人。
小帝姬就在在這片清山秀水之中長大,師兄妹們都十分隨和快樂,少有爭執(zhí)。春日賞花,清溪捉魚,林中小憩,雖然每日功課也不少,但日子真是簡單而又純真。他們都是師父寂木散人云游四方撿來的孤兒棄兒,在這片仙山卻獲得了人世間的溫暖。
師父寂木散人雖然立身十分嚴(yán)正,但卻善良而慈愛。每次師兄弟反犯了什么錯誤,他總是一肚子子曰詩云的大道理講,簡直沒有脾氣。每日課程都是讀經(jīng)史,講策論,把修仙門派的弟子們搞得像是隨時可以去參加科舉。
姜思蘅常常在想,倘若最為出彩的幾位師兄可以下山去一試身手,說不定,真的可以榜上有名。雖然對一些事情師兄們個各人有各人的觀點,而師父的解決方案和見解,永遠(yuǎn)最為端方嚴(yán)明。
他雖身在方外之地,心卻常系魏闕之中。悲天憫人,大慈大悲。
好像相信他,從來都不會錯。
變故要從帝姬十二歲那年開始說……
“殿下,您醒了?”斂秋姑姑坐在床邊,摸了摸姜思蘅還有些發(fā)燙的額頭,柔柔道:“您已經(jīng)昏睡了兩日。”
“現(xiàn)下是什么時辰?”姜思蘅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晚秋天,蒙蒙亮。斂秋姑姑笑道:“自然不用問,您點卯又遲了?!闭f著便小心地慢慢扶了她坐起來。旁邊站著端藥的小丫鬟品笙也噗嗤一笑,道:“逍遙山上點卯,小殿下哪次趕上過?不過這次和明義師兄偷跑下山去玩,可太過火了些!”
姜思蘅瞪了她們倆一眼,撇了撇嘴,道:“只要瞞住師父,不就好了。他這幾日閉關(guān),你們不說,他知道才怪!”接過了品笙捧著的青瓷藥碗,聞了一下,皺了皺眉,道:“這樣苦,我不要喝。張?zhí)t(yī)明顯就是整我,每次都往我的藥方子里可著勁兒添黃連。說什么清熱?”
“殿下哪里的話。張?zhí)t(yī)也是為你好,人家千里迢迢從京城送過來呢?!睌壳镎?,“殿下請用藥吧,不然藥涼了?!?p> “好姑姑,去拿一點蜜餞來嘛。我要香藥葡萄,姜絲兒梅……”姜思蘅眨了眨眼睛,拽著斂秋的手?!昂冒珊冒桑具@就去?!睌壳餆o奈地?fù)u搖頭,嘆了口氣,“殿下嗜甜食太過?!?p> 眼見她出了門,姜思蘅一把把碗里的藥全部倒進(jìn)了屋內(nèi)的蘭花盆兒里,瞪了一眼品笙,故意兇巴巴道:“不準(zhǔn)說哦?!逼敷享怂谎郏Φ溃骸芭局览?。不過,帝姬,您這……真的沒關(guān)系嗎?”
“你看我不是活蹦亂跳的嗎?偶感風(fēng)寒而已,若真喝了這藥,說著,才要我的命吶。”說著,起身由品笙換了衣裳,趕快用了些糕點,便興沖沖出門了。
斂秋取蜜餞回來后,也早知道那藥怎么回事,不過見帝姬精神大好,也不愿掃她興致。
姜思蘅剛出小院,便撞到了形色匆匆的小師兄明義,明義見了她便嘿嘿笑道:“師妹,斂秋姑姑沒說你吧?”
“那當(dāng)然沒有,我身上不舒服,她一顆心都懸在我身上了,哪有功夫再來理會我們偷跑下山的事情?!苯嫁空A苏Q劬?,笑道。
“唉,那你是好咯,我呢?”他故作愁眉苦臉的樣子,道,“為了讓守門師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可是答應(yīng)了去掃后山的落葉子!這么多樹,真狠!”姜思蘅也笑道:“我不去點卯了,既然無事,陪你?!薄斑@才是我的好師妹嘛?!泵髁x深明大義地點頭。
逍遙后山正是流金疊翠之秋,昨夜下了一場大雨,狂風(fēng)雷電,吹掉了不少落葉枯枝。姜思蘅和小師兄明義掃得很是苦大仇深。
姜思蘅掃著葉子,忽然聽到一聲小小的啼叫,轉(zhuǎn)過樹去,見到一只受傷的小麻雀躺在樹下的草堆里,叫的很是凄慘。
姜思蘅走近,仔細(xì)檢查了它的傷口,腳上有道深深的傷痕,汩汩流血。
“師兄,我把這小麻雀帶回去治傷。你繼續(xù)掃著行嗎?”姜思蘅朝林子另一邊的明義喊了一聲。
明義聞言,拿袖子抹了抹頭上的汗水,跑過來一看,也急忙讓她趕快帶回去。
于是,小帝姬就帶回了小麻雀,包扎靜養(yǎng),悉心準(zhǔn)備了竹枝鳥籠和每日投喂的谷子。
小帝姬時常和它說話,一些不想和別人說的悄悄話,類似什么“小麻雀啊小麻雀,我什么時候才能回王都???”
“不知道太子哥哥怎樣了?他每年給我的生辰禮物我都很喜歡,可他也不經(jīng)常來看我?!?p> “你說,父王有了姜梧弟弟,是不是不要我了呀。”
“母后的病,什么時候才能好啊?!?p> 小麻雀最開始很也認(rèn)生,但后來對姜思蘅很親呢了,每天回來都要繞著姜思蘅飛好大一轉(zhuǎn),叫聲也愈發(fā)悅耳清脆,像是在呼喚她的名字。
于是,小麻雀和小帝姬一起慢慢長大。小麻雀的尾巴漸漸長出了一圈水紅色的尾羽,師父說,那是朱雀,等它傷好快快放它回家吧。
他鄉(xiāng)究竟不是故地。
姜思蘅知道它一定想回家,正如自己對王都的思念。但心里還是有落寞和不舍,咬咬牙沒有放走小朱雀。
直到那一天。
她的十二歲生辰,師父下山去了。他說他會給思蘅帶來一件她一定會喜歡的特別的禮物。
可是她沒有等到。
那個下午,姜思蘅在午睡。品笙突然闖了進(jìn)來,叫醒了她,泣道:“殿下,快隨我等走!羽衛(wèi)軍已經(jīng)在山門外了!”已經(jīng)收拾好行禮細(xì)軟的斂秋姑姑也慌忙趕了過來,拉著姜思蘅就走。
姜思蘅跑不知何事,但見她們面上的焦急驚惶。連忙去了窗邊,拉開籠子,放走了小朱雀,沒來得及告別,就已經(jīng)被送進(jìn)了羽衛(wèi)軍重重護(hù)衛(wèi)的前往王都的華麗車駕。
就這樣措手不及地被送往魂牽夢縈的王都。
沒有拜別師父,沒有見過師兄師姐們一面。
明義師兄前一天吃完飯時還笑說,思蘅長大了,要送給她一件小姑娘的禮物了。
她那時候在想,會不會是一盒漂亮的胭脂水粉,就是山下的那些姐姐們搽在臉上的?;蛘呤且粭l漂亮的衣裙,要美麗鮮艷的顏色,旋轉(zhuǎn)時像一朵綻放的花。
但是答案,她沒有等到。
因為迎接她的消息卻令她不敢相信,不忍相信,但的卻也就是對此行的唯一解釋:逍遙山乃一處暗哨。
寂木散人多年來一直與歸墟國暗通書信,在即將發(fā)動戰(zhàn)爭的緊張時期私會歸墟國主,叛國通敵,被眾人親眼瞧見。
國主大怒,已命人在兩軍陣前將他處死,以泄靈洲萬千將士心中之恨。
在回到王都的幾年里,她輾轉(zhuǎn)尋回了寂木散人的尸骨,并托人安葬。
雖然她反復(fù)追問著這件事,但依舊沒有其他解釋,對于此事,國主早已下令不許任何人再提。
逍遙就此封山,門人星云四散。
這是她的生辰禮物。
小帝姬被命運迫使告別了過去的一切,回到了愛憎分明的塵世,繁華錦繡的王都。
她又回到了故事本該出發(fā)的原點。
但對于十二歲的小帝姬來說。她知道的是,命運即將帶給她另一種人生,無數(shù)本不會遇到的人,即將遇見,無數(shù)本不會織就的緣,即將纏結(jié)。
但她不知道的是,逍遙山上的大多數(shù)師兄師姐,此生迢迢,緣盡于此,不復(fù)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