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螓婉看著不請自來的三白。
三白瞇瞇笑得歡，“小友，昨日風(fēng)中咸魚滋味可好？”
頭頂朝懸崖倒掛榕樹半小時，滋味如何？
肯定不好受，沙螓婉起先想借腰部力量翻身解開繩子，可是，也不知道馮卓是不是故意的，她發(fā)現(xiàn)自己被真氣傷到后渾身都使不上力氣，根本無法觸碰到腳部。再加上腦顱內(nèi)壓增高到一定時間，她渾身筋脈血液都開始倒流，竟然讓她因此察覺到脈絡(luò)好像變得更加順暢。
她不再掙扎，而是順著那股酸麻的舒爽一點(diǎn)點(diǎn)感受，終于在半小時之后攢足了腰部力量一舉翻身解了困境。
一落地站立，她立馬發(fā)現(xiàn)了腹部深處一小簇融融的暖意，那感覺就跟做完瑜伽朝拜式三十遍一模一樣。
沙螓婉平靜道，“你怎么又來了？”
三白不以為意，“我聽聞那武夫收你為徒了，特來瞧瞧。目光清明溫厚，沒瞎??！怎的就看上那人了？”
“我打不過他?！?p> 三白嗤笑，“這天下誰打得過他？難道天下人全都要拜他為師？”
沙螓婉認(rèn)真道，“我打不過他，但是我要打敗他。所以我跟天下人不一樣。”
淑娘從屋里出來，聽了一耳朵，不悅道，“什么打得過打不過？整天喊打喊殺的，讀書人的斯文呢？”
說罷對三白說，“三白先生，您、您真是舞公子嗎？”
三白正色道，“正是老夫。”
淑娘神色猶豫，有些有口難言，片刻后問，“您看我兒資質(zhì)如何？”
沙螓婉對著看過來的三白隱秘的猛搖搖頭，她猜到了淑娘想干什么。沙螓婉知曉這個三白不簡單，但是這一家人實(shí)在太危險，跟一個馮卓糾纏就夠她頭疼的了，這還要再來一個。
她腦袋得炸。
三白捻須微笑，“尚可?！?p> 淑娘聞言面露欣喜，遞了杯茶過去，殷勤道，“先生喝茶?！怯X得我兒資質(zhì)尚可雕琢的話，可否收我兒于你門下，他雖不是絕頂聰慧，卻勝在刻苦勤奮，斷不會辱沒了先生名諱?！?p> “娘——”沙螓婉打斷將要說話的三白，忙道，“我可以自學(xué)的，我的童生就是自學(xué)得來的。我不需要先生?！?p> 淑娘瞪一眼女兒，“不得狂悖。誰人不需老師，”又轉(zhuǎn)向三白，歉意一笑，“先生見笑了。還請先生再考慮一下?！?p> 三白端坐竹凳上，沉吟道，“倒也不是不可以，且待老夫考教考教小友的學(xué)問。”
“你可讀完四書？”
沙螓婉在淑娘怒目之下，無奈點(diǎn)頭。
“五經(jīng)呢？”
“通讀而已，尚未研讀?！?p> 三白神色鄭重，思忖道，“既然讀過一點(diǎn)，那寫首詩來看看，就以——院中竹幾為依托。……不會？總會點(diǎn)什么吧？會什么就來什么，來來來！”
沙螓婉不來，會什么？會鵝鵝鵝，你怕了嗎。
三白見沙螓婉還是搖頭擺手，不滿道：“你不是讀過《詩經(jīng)》了嗎？里面你總能記得幾句吧？”
沙螓婉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話音剛落，“啪啪”兩聲響，三白跟淑娘一人在她胳膊上給了一下，淑娘瞪眼無語，而三白則直接將案幾拍得天響，訓(xùn)斥道，“孟浪！”
沙螓婉揉著胳膊，有點(diǎn)憋屈。這流傳千古的詩句，怎么就上不得臺面了？
三白打完后才意識到自己這會兒似乎還沒收徒，沒資格對沙螓婉動戒尺，趕緊找補(bǔ)道，“當(dāng)然也不是說這詩吟不得，詩還是好詩，頌來韻味悠長，口齒留香。”說罷咂咂嘴，似在回味。
沙螓婉暗地里翻了個白眼，我剛說一句你就咂摸完整篇了，到底誰孟浪？
淑娘怕沙螓婉剛才得罪了三白，趕忙伸手?jǐn)Q了一把，使眼色讓她趕緊道歉。
三白看出沙螓婉不為所動，一如既往地冥頑不靈，顯然意識不到他的難得，感嘆一句，“有眼無珠啊，老夫到底哪里比不上那個武夫？”
沙螓婉心道，比不上嗎，倒也未必，只是她知曉擺脫不掉馮卓，只能替他找個光明正大待在她身邊的理由。拜師？馮卓未必真的將她當(dāng)成徒弟。
就如同眼前的三白未必真心想要認(rèn)她做學(xué)生一樣，沙螓婉抬頭看了看眼前的人，都是在找理由想要留下來近距離監(jiān)視她吧。
淑娘卻頓時喜出望外，聽出三白話外之意，趕緊拉沙螓婉站起身來，壓著她的腰躬身行禮，“多謝先生，還望先生多多指正。”
沙螓婉一臉無奈，看著她娘因興奮漲紅的臉，到嘴的拒絕到底咽了下去。
三白矜持點(diǎn)頭，教導(dǎo)沙螓婉說，“學(xué)生你以后也要勤勉自持，師父我定傾囊以待。不過你不會作詩，實(shí)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不就是作詩嗎，我來！”沙螓婉擼起袖子，打斷三白，坐在樹下竹凳上，拿過紙筆蹭蹭蹭寫了首詩，遞過去。
三白疑惑地接過，低頭看，只見上書三大字：定風(fēng)波。緊著著看下去，但見筆觸潦草，讀來有些費(fèi)勁，三白好半天才看懂第一行字：莫聽穿林打葉聲。
起句平平而已。
緊接著看下去：何妨吟嘯且徐行。
三白捻須點(diǎn)頭，意態(tài)倒好，然后第三句就看到：竹杖芒鞋輕勝馬，還未來得及有想法就緊接一句暴喝：誰怕。
三白手一頓，眼神變了。
“一蓑煙雨任平生……”他喃喃低語念著，頗亟不可待的往下看去，直到讀完全首詩，靜默良久，這才抬頭看向沙螓婉，眼神難掩震驚。
“這、這詩體裁獨(dú)到，頗見章法趣味?！?p> 沙螓婉靜靜回視，當(dāng)然了，這是詞，不是詩。前無古人，怎么可能不獨(dú)到。
“……你這首詩可曾給人讀過？”三白捏著紙張，手有點(diǎn)抖。
“未曾，剛作的。——我可夠資格當(dāng)你的學(xué)生？”
“夠夠！”
“那你可有資格當(dāng)我的老師？”
話音一落，淑娘先急了，“你這孩子放肆，說的什么混賬話！——趕緊道歉！”
三白抬手制止了淑娘，定睛看向沙螓婉，她淡漠而立，目光平靜而疏離，無喜無悲。
三白放下紙，深深看了沙螓婉一眼，彎腰深揖施一禮，“技不如人我便休?！闭f罷灑然揚(yáng)長而去。
看著遠(yuǎn)去的三白，母子倆都沒說話。
沙螓婉看到神色落寞難過的淑娘，心下不安，“娘——”
淑娘揚(yáng)手打斷她，拿起桌上的紙，通讀完，怔忪良久，什么都沒說，轉(zhuǎn)身進(jìn)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