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今天依舊被聞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所以她要從自己身上摸個東西出來,著實不容易。徐野看她在窄窄的袖口里費勁地摳了半天,差點忍不住要幫忙。
“給?!?p> 這是一塊半截手指頭大小的乳白色青田石印章,上面十分規(guī)矩地刻著程馥的名字。徐野笑意掩都掩不住,干脆地揣進懷里。
“高興么?”
少年笑起來極為好看,仿佛星垂平野,小姑娘被迷了神智,難得有些不好意思。特別想去小酒館喝兩杯緩緩。
“咳咳……那個……”
“什么?”
“薛大人沒有在年前了結(jié)此案,顯然是觀望。我覺著吳家要救吳子琪也不是很難。景家當日在場都有誰,以景家和吳家的關(guān)系,景元嘉會把名單交出去,吳家逐個游說,改口不是難事。與此同時,動用京中的人盯住你父親,一旦徐家將此案呈稟皇上,必定會有人站出來為吳家辯解。吳家不需要強調(diào)吳子琪沒有動手,只需要推個替死鬼出來,吳子琪的罪責就會大而化小。”吳子琪出來是早晚的事。
徐野收斂蕩漾的心緒,“那現(xiàn)在就去宰了他?”
“你若是不介意委屈一陣子,我建議暫時放任。”她知道徐家父子到了今時今日的地位,只要不謀反,不明面上結(jié)黨,真沒什么人能奈何他們。
徐野眨眨眼,“為什么?”比起吳家破事,他更好奇小姑娘的打算。
“徐家已經(jīng)烈火烹油。江南的問題無論結(jié)果如何,最好都不要有你們的影子,畢竟這地方不同別處,世家散了之后才是最亂的時候。太子的人過幾個月就到了,我左思右想,只有他最合適攬這攤子,也只有他最名正言順?!币粋€儲君,要做成什么事,過程哪怕臟了點,朝臣也不能說什么。
聽出對方是在委婉地為他們父子考慮,徐野心里不太痛快,“要不我造反?”他的女人要操心兄長操心事業(yè)還得操心他,這樣下去什么時候是個頭?!八弧屑氁幌脒@還是真是一勞永逸的法子。”徐家掌了江山,小姑娘的所有煩惱都解決了。
“好哇,上回問你會不會納妾你就顧左右而言他。現(xiàn)在又說想當皇帝,花花腸子可真多啊。是不是念著把京城那些覬覦你的女子都收了?我告訴你,沒門!”小姑娘眉頭一皺,手叉腰,仰著小臉佯裝生氣地質(zhì)問他。
徐野笑著把她拉下來,兩人面對面盤腿而坐。
“其實我們父子在皇上面前挺坦蕩的,所以你不必在意我們的處境。若是哪天我父親這官做不成了,他自己是最高興的?!毙煲耙恢庇X得,母親的離世讓父親徹底成了得過且過之人。若不是為了唯一的孩子,他父親現(xiàn)在在哪里都難說。
“既然你不想我摻和江南之事,我聽你的就是?!彼睦飼X得委屈,他只會覺得吳家人不敢明面對他怎么樣,最后多半將怨氣轉(zhuǎn)嫁到小姑娘身上。好在,他四月就要來任職。
吳家大房
紅玉被拖下去時的哭喊,讓吳真真徹夜難眠。她不理解,為什么徐野會瞧不上她,也不理解徐野自己好端端的,為什么還非要跟她哥哥過不去。他不過是個小小的翰林,他父親官職再高又如何,上頭還有左右二相,還有這么多握有兵權(quán)的勛貴。他們徐家憑什么跟吳家計較?
想到這里,她摘了額頭上的涼帕,從床上坐起來。
“小姐,夫人說了您不能出去。”陌生的婆子杵在門口,沒有情緒地攔住她。
“我要見母親?!?p> 郭氏氣洶洶地趕到,本想發(fā)一通脾氣,聞到屋子里沒有散去的藥味,怒意就歇了一半,但要她就此原諒吳真真也是不可能的。
“你又想做什么?你哥哥被你害的還不夠慘嗎?”她沒想過自己精心教養(yǎng)大的女兒,竟然為了算計一個僅一面之緣的男人,自己親兄長都能坑。想到先前為了讓徐野松口,吳令佐求族老出面促成交換定親信物,簡直讓人無地自容,羞得沒地方鉆。傳出去還不知道被人怎么笑話。
吳真真咳嗽了幾聲,“母親,對不起,我鬼迷心竅。”
“你何止鬼迷心竅,你簡直太讓我失望?!惫吓R。
吳真真強撐起身子,“母親,一切禍事皆因我年幼不懂事而起,我愿意去求徐翰林放哥哥一馬。母親,您也不想哥哥在獄中過年吧?”要救吳子琪不難,但時間多長說不準。以吳令佐和郭氏對吳子琪的看重,他們一刻都等不了。
郭氏一聽就氣得頭發(fā)直豎,“夠了,你見他想做什么?上桿子作踐自己嗎?我從小這么教你的嗎?”也不知道這徐野給她女兒喂了什么迷魂藥,向來眼高于頂,世家子弟皆無人可入其目的小女兒,偏就瞧中他了。
吳真真這回沒有哭,也沒有因為郭氏的歇斯底里而失去耐心,“母親若是信不過,便同女兒一塊去?!?p> “我……”
“母親您的名聲重要還是哥哥的命重要?您說女兒沒有心,您和父親到現(xiàn)在都沒出面,難道你們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郭氏揚起手要打下去,幸好被陪在身邊的嬤嬤及時攔住,這巴掌最終也沒落在吳真真的臉上。
“讓她去!”吳令佐大步踏進來。
“老爺……”郭氏情急。
吳令佐冷冷地瞪著低下頭的女兒,“她惹出來的禍事,她付出代價,合情合理。她年紀也不小了,成日關(guān)在內(nèi)宅,不出去經(jīng)歷些事,將來如何能擔起宗婦之責。”
“不過,若是你這次還搞砸,連累吳家名聲受損,我便送你去杭州,直到出嫁為止。”吳令佐的口吻不似作假。
吳真真纖弱的身軀顫了顫,但沒有示弱反悔,她需要見到徐野,她篤定只有見到對方的面才能讓事情朝自己所期望的方向發(fā)展。她這般好,對方一定是了解不夠,所以沒有將她放在眼里。只要見上一面,能說上話,一定沒問題的。
而當她精心裝扮,乘上馬車來到程家大宅,門房卻告訴對方,兩河軒臨時舉辦了一場蹴鞠賽,程馥和徐野都去城北蹴鞠場了。她咬牙,回到車上,讓人往城北去。
要說這場比賽真是臨時決定的,程馥想讓徐野在金陵高興,別為旁的事占心神。于是讓人去幾個大商號問有沒有人愿意玩。沒想到還真臨時組了幾個隊伍。程馥也大方,獲勝方獎五百兩,頓時眾人的積極性都很高。
大冬天的蹴鞠,金陵城百姓聽著都覺得新鮮,不少人放下手中的活,相約去城北看熱鬧。
“混著組?”明代邊不可置信地望著徐野,邊系頭帶。
“怕?”景元澤今天也打算上場。
“我無所謂。”鄭橋換了雙鞋。
“怕個屁。”明代率先伸手進裝滿字條的布袋里,隨意抓了一把。
他們?nèi)牰汲橥耆撕?,剩下的就是徐野一隊的?p> 吳纓怕冷,恨不得整天都窩在兩河軒不需要外出,但今日還是扛不住好奇心,冒著寒風來城北觀戰(zhàn)。而旁邊的小姑娘,看都沒看他一眼,趴在木柵欄上,興致勃勃地望著綁了不同顏色頭帶的年輕人。吳纓納悶,“你還想下場不成?”
“下輩子當男人再說。”程馥回到座位上,接過玖玖遞來的熱茶。
場外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已經(jīng)開始有小攤販從其他地方趕來販賣吃食。蹴鞠場是空置的,屬于官府,平時也不怎么仔細維護,還是程馥提前安排人過來清理場地雜物,修補防球踢出場外砸傷觀眾的漁網(wǎng),同時將觀看區(qū)座位打掃了一遍。
駱行和廣植都沒有被允許參加,兩人只能坐在觀看區(qū)干羨慕。場地里的年輕人朝氣蓬勃,大家都默契地暫時摒棄階層的壁壘,竭盡所能為各自的隊伍爭取勝利,這種感覺太好了。
“駱爺你怎么總想欺負小孩?!背甜ゲ挥每炊贾肋@人在想什么。
“我也沒很老?!?p> “我是說你老么?”
駱行立馬閉嘴。
廣植看他吃癟,忍著笑,專心看場內(nèi)的比賽。
不知何時,觀戰(zhàn)區(qū)也坐滿了人,場地配備的位置不夠,有些人從自己的馬車里搬凳子出來。
“明代怎么回事,球剛沾腳就被人截走?!泵骱銔u聽說明代跑出來蹴鞠,怕他惹事,便放下手頭上的事,專程趕到城北。
因為明代和景元澤兩隊在外側(cè)的場地,所以圍觀群眾大多數(shù)都看他們,也確實踢得很精彩。而關(guān)注內(nèi)側(cè)場地的則比較少。
程馥的目光一直在內(nèi)側(cè)場地上,她還是頭一次看徐野蹴鞠,愈發(fā)能理解為什么這人在京城名聲都那樣了,還這么多女子想嫁給他。踢個球都仿佛在發(fā)光。
“他也會老,也會直不起腰背?!眳抢t在旁邊大煞風景地說。
程馥扭頭瞥他一眼,笑道:“那也是個美老頭?!?p> “膚淺?!?p> 徐野似是感應(yīng)到有人看他,擦汗的間隙朝觀賽區(qū)看過來,與小姑娘對了眼,兩人都沒什么明顯舉動。倒是徐野轉(zhuǎn)身去搶球,動作更積極了些。
“人生短短數(shù)十年……”
吳纓等半天沒等到后面的話,“然后呢?”
“接納自己的貪婪、平庸、膚淺、脆弱,不去回避這些本質(zhì),便可早些認清自己。我就是慕色又貪財?!睕]必要去向全世界人解釋徐野為自己做了多少,這個少年有多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