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好可憐
駱行所謂的武林中人，并不是程馥以為的綠林人士，而是滲透在各行各業(yè)，武藝高強的人，其中數(shù)漕運最多。
在花樓當(dāng)打手那陣子，經(jīng)常能碰到下漕不回家親媳婦，專程上花樓給姑娘喂錢的。這些人無論老少都黝黑壯實，互相之間感情極好，都以兄弟相稱。就是喝多了脾氣暴躁愛找姑娘們麻煩，駱行跟他們交過不少次手，每回都累個半死。
“是不是想說你以前當(dāng)斥候都沒這么艱難？”程馥斜他一眼。
駱行愣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腦勺，“還提那干嘛?！?p> 程馥疑惑道：“他們怎么不給富貴人家賣命？”
“武林中人要么講義氣要么講自在，給富人賣命當(dāng)隨護的著實不多。金陵城這些高門里的武師幾乎都出自武行。家里孩子生太多，又窮得養(yǎng)不活就送去學(xué)藝，直到被人挑走。說起來那些開武行的，倒是武林中人。再一類是我們這樣的，從軍歸來的老弱病殘，要錢沒錢，一家子等錢過活，不得不去給有錢人當(dāng)馬前卒。哎呀你就說你問這事兒想干什么。”也許是見過太多的人情冷暖，駱行不太想繼續(xù)聊這些。
程馥撓撓鼻子，“我準(zhǔn)備干件大事?！?p> 駱行笑了，“怕我打不過？”
“哪能啊，我是那種信不過你的人么？”小姑娘緩緩別開頭看向別處。
駱行冷笑兩聲，走到她桌前將幾盤點心一股腦地搜羅走，不忘嗆一句：“老妖怪?！?p> “？？？”
丁懿軒不是第一次來程家，但每次來都十分拘謹(jǐn)，生怕自己言行舉止不得體，給東家留下不好的印象。今天他特地登門是稟報兩河軒修復(fù)進度。損壞的桌椅已經(jīng)扔了換新，屏風(fēng)、花瓶這些陳設(shè)不能對付了事，所幸金陵賣這些東西的鋪子多，也不是大問題。需要花時間的還是窗門、樓板，以及被撕毀的賬冊。
宋欣懌上京之前，他已是兩河軒的內(nèi)管事，但上頭有大管事帶著，怎么都亂不了，現(xiàn)在大管事去開疆?dāng)U土了，他得獨當(dāng)一面，這幾日經(jīng)歷下來，著實有些心力交瘁。但也確實學(xué)到不少東西。
“證詞都收集完畢了？”
“是，包括街坊的?！?p> “仔細(xì)放好。”
“不交給官府？”丁懿軒吃驚。
小姑娘搖頭，“他們應(yīng)該早就安排了替死鬼?！币郧八€有些耐心，遇事優(yōu)先走正規(guī)途徑來捍衛(wèi)自己的利益，現(xiàn)在不那樣了，因為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本來就沒想當(dāng)什么好人，耐心也不夠，有些事既然擺事實講道理談律法都沒用，那就只好換一種溝通方式了。反正古往今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看誰橫得過誰。
兩人正說著話，聞香匆忙進來，“京城又來人了。”
程馥皺眉，“這回又是誰？”陳家來過了，威遠候府來過了，顧家還沒來，所以是顧家？別了吧。
“翁家少爺?！彼麄冸x京的時候，聞香見過翁齊敏姐弟，所以認(rèn)得翁樊。
小姑娘吃驚地張了張開嘴巴，唰地站起來跑了出去。
翁樊長高了不少，容貌也有了變化，就是一路奔波樣子很狼狽，見到程馥先是一愣，沒等對方開口就先哭了起來。
“你……你先別哭?！背甜グ讶死礁?，同時對旁邊的程家下人道：“快把車?yán)锏臇|西搬出來，收拾北面的院子……”
翁樊抓住她的手腕，“程姐姐，我，我還帶了個人來?！?p> 程馥沒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只顧著點頭，“放心放心，這里就是你的家，都會安排好的?！?p> 翁樊的手又緊了緊，把她拉到一輛馬車后，掀開簾子。濃重的藥味撲鼻而來，程馥差點打噴嚏。車?yán)飪扇斯蜃?，一人躺著，蓋了厚厚的棉被，看不清是男是女，年齡幾何。
“原來是有人病了啊，不要緊的，金陵好大夫多，我這就讓……”
翁樊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那是我姐姐?！?p> 程寒收到消息后立即從書院趕了回來，此時翁樊已經(jīng)洗漱收拾妥當(dāng)，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發(fā)呆，看到程寒，他站起來哽咽地叫了聲。程寒走過去摸摸他的腦袋，這孩子還不到十歲，自小嬌生慣養(yǎng)，七八歲還要奶娘抱在懷里喂飯，這趟帶著昏迷不醒的姐姐下金陵，可以想象路上多不容易。
“母親年前染上急病，只堪堪挨過正月，姐姐痛不欲生想去陪母親就撞了棺蓋……好不容易被救下來，可人也成了如今這副樣子。姨娘說姐姐是活死人，以后只會拖累家里，要父親將姐姐葬了。是高升知曉了我們的事，幫我們逃出來。”翁樊吸了吸鼻子，整個人很沮喪。
程寒勉強擠出個笑臉，“你姐姐會醒來的?！?p> 翁樊抬頭看他，充滿期待，“真的？”
“江南名醫(yī)多，總有辦法?！彼€沒見到翁齊敏，現(xiàn)在這話只能算作是安慰翁樊。當(dāng)然，翁齊敏好起來，也是他的希望。否則他妹妹會瘋。
兩人身后的屋子里，沈大夫正檢查翁齊敏的頭顱，針扎下去，只有鼻息有輕微的反應(yīng)。他收了針，嘆了口氣，遲疑片刻才告訴焦急的小姑娘，翁齊敏的情況不太好，他需要花一些時間來想治療方法。而在此之前，最好能將翁齊敏的頭發(fā)給剃了，每日安排人手給她全身按摩活動四肢，屋子勤通風(fēng)，進出的人必須是康健的，以及盡量避免外出。
“若是三個月內(nèi)不能好轉(zhuǎn)，你要想開些?！迸R走前，沈大夫還是把自己憋了很久的話說了?，F(xiàn)在翁齊敏什么都吃不下，純靠每隔一個時辰灌一次米湯維持，這樣下去身體扛不了多久。
親自將沈大夫送出門，程馥沒有往回走，而是望著對面那戶人家的石獅子發(fā)呆，陪著她的玖玖欲言又止，想勸她回去歇息又不忍心開口。程寒過來看到這樣的妹妹，心疼極了。翁齊敏是她第一個朋友，她的傷心、憤怒，他都能感同身受。
兄妹倆在門口坐了好一會兒，直到對面的大門開了，鄰居葉家小姐在一群仆婦的陪同下走出來，兩人才回過神，起身回去。
葉雪馨正要去首飾鋪取之前訂的一套頭面，留意到兄妹二人時，只看到兩個漸漸遠去的背影，以及合上的大門。
程家兄妹剛搬來那會兒，她挺反感的，總覺得跟這樣名聲的人做鄰居，很拉低自家書香門第的階級地位。但時間一長，聽了不少跟兄妹兩人有關(guān)的傳聞后，她反而不似當(dāng)初那般篤定了，畢竟兩兄妹的年紀(jì)擺在那里。
再說了，要真這么壞，怎么人還好端端的，該上學(xué)的上學(xué)，上工的上工？官府也沒抓他們。這樣想得多了，葉雪馨對兄妹倆的偏見就漸漸淺了些。
“今早剛到的魚，挑兩桶肥的送去程家?！?p> “……啊是?！眿邒吒械酵蝗?。
京城
翁齊敏姐弟離奇失蹤，徐野沒有收到任何消息。還是在翁兆豐帶著一群翁家人找上門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翁兆豐咄咄逼人，一口咬定是他把翁齊敏姐弟從翁家偷走藏了起來。理由也很牽強，只因他跟翁齊敏相熟，而放眼翁齊敏所認(rèn)識的人中，只有徐野有這個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做成這件事。
徐野聽得頭皮發(fā)麻，若非念在翁兆豐是父親同僚，此刻徐家一大家子又在場，他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翁大人就當(dāng)沒這雙兒女了吧?！蔽听R敏姐弟能在翁家人眼皮底下逃出去，說明有人接應(yīng)，如果不是高升，就是翁家姐弟外祖那邊的人。撇清干系和攬下責(zé)任，兩者之間徐野瞬間做出了選擇。
徐家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徐六在大家伙眼里雖然有點紈绔子弟的不良名聲，但也不像是能干出這種事的人。
徐則倒是不意外兒子這個決定，翁家現(xiàn)在情況有點復(fù)雜，皇上都不能指責(zé)什么。而且翁兆豐剛才說漏嘴，翁齊敏重傷昏迷，與活死人無異。所以現(xiàn)在的翁家跟龍?zhí)痘⒀ㄓ钟惺裁捶謩e？翁齊敏姐弟若繼續(xù)留在家中，恐怕處境更艱難。
“我女兒身子骨弱，經(jīng)不得奔波，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承擔(dān)得起么？”翁兆豐口沫橫飛地指責(zé)徐野。
龐氏挪到徐野旁邊，小聲勸解，“六少爺，要不告訴翁大人吧，那畢竟是人家的閨女。”徐野藏誰不好，偏偏藏朝中大員的閨女，這傳出去必然又是一通不堪入耳的議論。
“娘，我覺得六哥沒做錯。你不知道外面都說翁大人寵妾滅妻。那個翁樊經(jīng)常被打，好可憐?！蹦昙o(jì)只有八歲的徐家小八徐謙站出來擋在徐野面前，奶聲奶氣地說。
龐氏被小兒子一噎，很干脆地閉上了嘴。
寵妾滅妻四個字出來，她就知道此時當(dāng)眾表演鞭打兒子也沒法讓翁家人息怒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隨意了。
“有你什么事，過來。”徐菲兇巴巴地把弟弟拉到身邊，死死拽著不讓他亂跑。
她今日正好得空，便回娘家探望親人，哪知就碰翁家這么大陣仗來要人，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她五叔管大理寺，翁兆豐管刑部，兩人素日里也沒什么恩怨。怎么突然就交惡了呢？徐六又是為什么要把人家兒女帶走藏起來？
徐野聽到翁樊被打，眼神就變了。記得當(dāng)年在翁齊敏的莊子上，翁樊給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寶貝疙瘩，翁家最得寵的小兒子。這才多久啊，就物是人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