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董璋來了

　　李四月很是命苦，母親因戰(zhàn)亂早亡，十四那年父親為活命把她賣到這萬花樓。一開始她不是沒有抗?fàn)庍^，那時候為避接客常常被秦媽媽打得掉了一層皮又掉一層皮，身上從來就沒一塊好肉?？山Y(jié)果又如何呢？

　　宋青玉勸她：“你別再犟了，我和你一樣也是因戰(zhàn)亂才進了這種地方，我們女人不像男人，亂世還可以投兵，運氣好謀個功，運氣不好至少也是死戰(zhàn)場上，自不污這一身清白?！?p>　　“但我們終究是女人，亂世之中，女人除了依附男人而存在還能怎么樣呢，你死守的自以為重要的名節(jié)，其實一名不文，你有如此容貌只要你肯，不知道多少男人前呼后擁的想對你好呢，到時候即便是這混亂的世道，你想錦衣玉食，平安穩(wěn)定也不是沒可能。”

　　宋青玉的話雖然不好聽，也不是沒有道理，那段時間秦媽媽對她狠戾無比，宋青玉卻常常關(guān)懷照顧她。直到有一次宋青玉在秦媽媽跟前替她說話，卻被秦媽媽狠打了一場差點沒命，李四月前去求情，秦媽媽威脅她只要她肯接客便放了宋青玉，就這樣，李四月從了。

　　原以為世道艱險但好在有一個好姐妹可以說說暖心話，直到有一天李四月無意中聽到秦媽媽跟宋青玉的談話才知道，原來當(dāng)初的一切不過是她二人做戲，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故意使計讓她接了客的。

　　自那以后李四月便跟宋青玉斷了恩情，在萬花樓里縱是抬頭不見低頭見她也不肯再叫宋青玉一聲。

　　她的人生，沒有母親的參與，唯一可依靠的父親又親手將她推進深淵，所謂的好姐妹到頭來也是假的。她恨，恨這萬惡戰(zhàn)亂的世道，恨最親最近的人為什么一個個背棄她。

　　但她現(xiàn)在卻是想通了，人生已至此境地，何必還要再跟自己過不去，她一個弱女子不能改天換地。但只要尊從初心，一直努力的活著，終有一天可以看到天下太平，可以讓她過上舒心快樂的日子，哪怕這日子只有一天。

　　所以當(dāng)聽到周豐翼說他要去建功立業(yè)的時候，雖然反感戰(zhàn)爭，但她也贊成一個有志青年在這混亂的世道里奔向戰(zhàn)場，那才是他真正該去的地方。而不要像徐公子這樣，空有發(fā)達的四肢，卻只會在萬花樓里紙酸金迷渾渾噩噩的度過一生。

　　只是，李四月沒想到竟還有人肯娶她，哪怕是在見識了她這樣骯臟的生活之后，不管是感謝周豐翼的情意，還是激勵他奔向戰(zhàn)場，所以李四月給了他回應(yīng)。

　　直到很久之后李四月早已忘了今晚的小插曲，卻沒想到周豐翼卻一直將她那話奉為天意，一直想要找到她。

　　周豐翼十分興奮，他沒想到原來自己一直心儀的女子從沒有因他身份低下而看不起他，更沒有拒絕他的愛意，他混身熱血沸騰，臉上閃現(xiàn)著從未有過的紅光。

　　“我得進去了，不然徐公子一會兒要醒了?！?p>　　周豐翼點頭：“再見?！?p>　　見著她進去關(guān)了門周豐翼才收回視線，若是他知道后來為找她那般千辛萬苦，今夜還會這樣輕松說出再見二字嗎？

　　李四月一直關(guān)心周豐翼，處處為他解圍只是因為想著他們都是這混亂社會最底層的人物，都是被人凌辱責(zé)罰的對象，從來不會有人把他們的命當(dāng)成人命，只是這欺辱的方式不盡相同罷了。

　　……

　　從這一晚后，徐公子再也沒有來過萬花樓，李四月自然也沒再見過周豐翼。因為這之后沒幾天，西川發(fā)生了一件大事，波及了同城。

　　李四月正對著鏡中貼花鈿的時候，宋青玉闖了進來，鬼鬼祟祟的關(guān)了門。李四月從鏡中看著她慌張的樣子，只淡淡地道：“你來找我做什么？”

　　對宋青玉，李四月可實在擺不出什么好臉色。當(dāng)初原可以直接死在秦媽媽手上，至少那樣她從始至終是干凈的，若非宋青玉怎么會是如今這般模樣。

　　宋青玉只道：“你還不知道，東川的董璋聽說要行動了?！?p>　　西川的王建一亡，西川沒了王東川那土霸王還不趕緊來搶地盤爭肉吃，這是意料之內(nèi)，李四月不以為意，從小她就見慣了戰(zhàn)亂。

　　“聽說那董璋是個沒文化的土人，可他手下有一猛將名顧應(yīng)平十分厲害了得，當(dāng)初我們西川蜀王王建還在的時候，便是因有這顧應(yīng)平，才一直沒能攻下董璋平定東川。如今王建死了，皇上派來西川的節(jié)度使還沒到，董璋已出動顧應(yīng)平在西川四處征戰(zhàn)搶奪地盤，這同城怕也是遲早保不住的了。”

　　“所以呢？”李四月淡淡問道。

　　“喂，四月我可是為你好，我知道你還在怨我當(dāng)初伙同媽媽騙了你，可你也該明白若不是我勸你，你早變成一堆土了，這人要真死了可就真的什么也沒有，什么都看不見了?！?p>　　呵，這樣的世道，有與沒有有什么區(qū)別，有些東西眼不見才心不煩呢。

　　“我也是好心來勸你，你趕緊想個辦法逃離這萬花樓吧，要是遲了這董璋的軍隊進了城一切可就晚了，聽說那人粗魯無比，百姓說殺就殺，美人說搶就搶，半點人性也沒有?！彼吻嘤駠@了一氣，“倒是那顧應(yīng)平，人人都夸是個勇武善戰(zhàn)又體恤民眾的男子，若遇到的是他就好了，或可免一死。”

　　“說不定還可以使出你那魅惑人的功夫，若能被那顧應(yīng)平看上，從此不再在這鬼地方天天接客，也可有錦衣玉食的生活了?！?p>　　聽著李四月的揶揄宋青玉不置可否，只哼道：“難道你不想，雖然你比我長得好在這樓里有固定的幾個客人，不似我總要接散客天天弄得身心疲憊，但這亂世之中，就你那些客人只怕也未必能長久，那徐公子，梁公子什么的好些天沒來了吧。我就不信事至如今你就不想得一人庇護，從此不必周游在這些人身邊。”

　　是啊，即便是這樣小小的追求，在這亂世里也未必能實現(xiàn)。李四月苦笑，看著宋青玉一時又同情起來。說到底她們都是一樣的人，為求活著便已是千辛萬苦，至于其他理想都是空談罷了。

　　沒幾個人能當(dāng)虞姬，還能有幸遇到西楚霸王。

　　“那我便多謝你的提醒了?！崩钏脑聰n了攏自己的耳發(fā)，顯然也不意跟宋青玉多說下去。

　　宋青玉知道她討厭自己，瞧又自討了沒趣便也意興闌珊道：“我可是提醒你了，兵臨城下可別怪我沒曾拉你一把?！?p>　　宋青玉出去了，李四月只自顧自望著鏡中年華正好的自己。當(dāng)真是一張沉魚落雁的臉啊，她恨自己這容貌又愛自己這容貌，說不出的矛盾，恨是因這容貌自己進了萬花樓，從此轉(zhuǎn)折了她清白平淡的人生；愛是因這容貌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得以茍活，這樣的亂世她這樣的小人物，一個女子，身無長處，除了靠著一張臉祈求活命，似乎是再無他法。

　　“四月……”她苦笑，這名字是她已故母親取的，說是她出生在四月十八這天，正是花紅柳綠的春日，所謂的最最美麗的人間四月天，所以給她取名四月。

　　她不知道她的母親是不是希望她的人生能像她的名字一樣永遠都如四月天的燦爛美好，只是她知道她這一輩子也許都無法過上那樣的生活。宋青玉說讓她想法逃，呵，當(dāng)初為活命留在這兒，如今又要為活命離開這兒，可笑不可笑，亂世之中，哪里有家。

　　董璋為趁機搶奪西川地盤，與自己手下顧應(yīng)平兵分兩路，一人往北而上，一人往南而下，只為搶在李存勖派來的西川節(jié)度使到來之前多爭得一些地盤。

　　顧應(yīng)平所往的西川北部一路未曾動兵刃，以懷柔勸說的方法便奪下數(shù)城，并安撫百姓，整頓庶務(wù)，很是深得民心；但董璋卻是個血腥成癮的人，他所至的西川南部所到之處無不血流成河，他奪下的每一座城都響徹著民眾的哭喊哀求以及他狂妄肆意的笑聲，南部好些城鎮(zhèn)早已是對他聞風(fēng)喪膽，流民四下逃躥就算是舍家不要也不肯落入他手。

　　很不幸，同城就處在西川南部，李四月眼見著城里越發(fā)的蒼涼，人心惶惶。兩日前秦媽媽氣暈了一場，因為宋青玉和其他好些姑娘趁夜逃跑了，隨著流民一起她派出去的打手也沒能把人找回來。

　　說李四月心里不發(fā)慌是假的，那董璋的惡名早已響徹兩川，這樣的惡人正在一步步逼近，自己卻毫無辦法，她緊緊的捏著手里的絹帕，這世上無人不怕死，她雖早就有過一死百了的心，但現(xiàn)在還是想活著，想活到看見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正在發(fā)慌之際，突然聽到樓下一陣雜亂的叫聲：“董璋來了，董璋來了……啊——”

　　那叫喊之人突然被一刀劈成了兩半，鐵蹄聲聲，叫聲陣陣終是踏破了同城的平靜，軍隊帶著一身的殺伐氣息闖進了李四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