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茫茫,紅塵繁華,你所在之處才是我唯一的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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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有陸,號曰白澤。陸上有片未知之林,世人稱其為鄧林。
鄧林分白澤陸為東西兩部分,林中有獸,且終年有霧籠罩,故至今千余年來無人可過,亦不知林后為何種天地。
白澤北陸分四國十地。南楚,北秦,西陳,東齊,四國鼎立,相互制衡,歷時已有百年之久。而其余十地均為各國之附屬,各地領(lǐng)主每年年末均需親至各國帝都述職并且上奉年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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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帝都的朱雀大街上車水馬龍,商賈往來,販肆叫賣之聲更是絡(luò)繹不絕,一片盛世繁榮之景。
“瞧一瞧,看一看哎!正宗的冰糖葫蘆,棕糖糖里頭包個紅團團哎——”
“大米小米豇綠豆,白面一勾五碰頭的稀飯咧——糖包豌豆包!”
......
大街盡頭轉(zhuǎn)彎之處有一間包子鋪,鋪前隊排長龍,生意紅火。那包子鋪旁懸掛有一塊木制豎匾,暗紅的匾額上有排白字:天下第一狗不理。
包子鋪前站著一個錦衣小童,小童后立有一男一女,狀似婢仆。
男子黑衣持劍,女子雙髻碧裙。
街上凡是長了些心眼的,端一看便心下有數(shù),這必是哪家朱門里頭的小少爺帶著侍衛(wèi)丫鬟出來放風,玩耍了。故而,來往間也會微微避開些,不去上前招惹。
然,保不齊也會有幾個缺心眼的,那些所謂的街頭惡霸,覺著小童年幼好欺,便想上前收個保護費之類。
但他們既便有了意圖上了前,也會被那黑衣持劍男子凌厲的眼神嚇得不敢邁步,只得遠遠觀望。
當然,如此這些,那小童自是不知的,或者說既便是知曉也會自作不知,因為現(xiàn)下他的眼中只剩了那屜籠中淌著白煙的白胖包子。
小童明眸皓齒,觀有四五之齡,身著玄色錦衣,頭戴白玉之冠,腳蹬皂靴,挎一嫩黃布包,胖手緊攢包帶,一雙靈動眼眸直勾勾地盯著屜籠中冒著白煙的包子,精致可愛。
且那聲情并茂的神色十分直接地表現(xiàn)出了他對那包子的渴望之情,惹得行人頻頻轉(zhuǎn)頭,心生惻隱。
這小童便是南楚頂頂大名的“小祖宗”——楚曦。
楚曦揪緊手中的布包帶子,瞅瞅身后的人,再瞅瞅?qū)匣\中白胖胖的包子,小嘴一撅,撲閃著明亮靈動的雙眼,其中閃著的狡黠恍若一只小狐貍
“大一,碧荷,那包子說想要到本公子的肚子里去,太傅常說要與包為善……”
楚曦言罷,雙眸忽閃忽閃地望著身前的兩人,神色期冀,眼底放光,讓人視之不忍拒絕。
與......包為善?
怕全帝都也只有這位敢拿太傅作由頭。
那名名喚大一的男子,嘴角可疑一抽,默默抱劍往后退了退,看了眼弦弦欲泣的小祖宗,果斷扭頭。
嗯,他什么也沒有看見,如此,自然也就什么也未曾聽見。
據(jù)他多年來的種種經(jīng)歷過往來看,每每這位露出這表情時,往往都會什么有不好的事發(fā)生......
要么他們遭殃,小祖宗遠觀。
不然就是別人遭殃,他們和小祖宗一起看戲。
但,無論是哪種——他真的都不想再次經(jīng)歷,所以這時候,自然是要明哲保身以免殃及池魚。
碧裙女子見狀無奈,瞪了眼大一,深吸一口氣,轉(zhuǎn)頭,對著看似泫然欲泣的楚曦道:“小公子,您……可還記得您方才是從哪里出來的么?”
言畢,她再次不留痕跡的瞪了眼躲得跟鵪鶉似的大一,每次遇到這種事就知道逃,這起子男人是怎么當上侍衛(wèi)首領(lǐng)的?
怕不是走了后門的罷。
“呃,忘了?!背爻蛄搜郾毯砂l(fā)間的那支青色絹花,眼神飄忽閃爍,鼻尖又可疑地動了動。
唔,果是第一包子,便是單聞著那香味也是如此誘人。
碧荷皮笑肉不笑,“沒事,婢子幫您想想,方才我們剛從客滿樓出來,您才食了八寶鴨,粉蒸肉,紅燒魚,芙蓉糕......共八道菜食……還有——小公子您聽見了嗎?您肚子中的八寶鴨說它不喜歡包子。
還有,太傅既是說了要與包為善,那定也是說了要與鴨為善的不是?
所以,小公子天色不早,我們該回了?!?p> 話語由快到慢,貫穿以快很準三字真訣,幾乎便是斷了楚曦所有的借口。
楚曦與大一二人聽得一愣一愣。
竟沒有想到平??此铺煺婀郧傻谋毯?,嘴皮子竟如此順溜,不虧是由方嬤嬤教出來的,果真是深受真?zhèn)鳌?p> 大一暗中向碧荷比了個大拇指,深覺往昔那個天真活潑的她一如江湖中身懷絕技的隱士高人,是個藏而不露的。
今次簡直是一鳴驚人,一鳴驚人!佩服,實在是佩服!
將眼前二人的容色盡收眼底,碧荷甚覺額角漲疼得緊,她頓了頓,又委婉勸道:“上回,您出來玩,回去便漲了肚子,半夜宣了太……咳咳,看了大夫,老爺轉(zhuǎn)頭便罰了婢子幾個一頓板子......”
言此,女子瞥了眼楚曦神情甚是落寞哀傷,還帶了幾分幽怨。
緊接著她又掏出一方繡帕,淺淺地壓了壓眼角,拭去眼角那本就是不存在的淚珠。
活像是在看負心人。
楚曦見此,便知今日與那包子算是無緣了,但還是心下不甘,欲再爭取一把,。
“不若,我買給阿翁吧,阿翁一定很想吃!碧荷,你放心我不會偷吃的,我發(fā)四?!?p> “不行!”碧荷言辭決絕。
她面無表情地看了眼某位貌似誠摯非常的小祖宗,呵呵,別以為她不知道她發(fā)的是此四非彼誓!
大一暗襯,那位……
怕是只要小祖宗一撒嬌就沒轍了吧?
得,是真沒戲了。
楚曦眼巴巴地瞅瞅碧荷,撅了嘴,但到底沒有再堅持,戀戀不舍地又看了眼那蒸屜中白胖的大包子,心下酸痛。
不過,上回吃撐了肚子害得碧荷她們被罰,三天下不來床,好像是挺不仗義的。
便在他一步三回頭打算離開之際,一陣古樸的銅鈴聲從遠處傳來。
鈴聲由微弱到明晰,在叫賣聲中顯得格外突出,宛若梵音般令人聞之心安。
楚曦循聲望去,便見不遠處一輛樸素的牛車慢悠悠地闖入了她的視線。
在白澤北陸之上,除了某些地方特別之外,世人多以馬車為主,只有極少買不起馬匹的人家才會用牛替代。
那車雖看似平凡普通,可那車檐上掛著的玄鐵古鈴卻不是尋常的物什。
這鈴,便是她阿翁的私庫里也是沒有的......
楚曦偷偷地瞟了眼身后緊跟著的兩人,又看了眼面具攤邊上玩鬧嬉戲著的一群孩童,心下歉然默默與二人道了句欠,面上卻是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抬手一指街邊的小攤上的張飛面具,道:“碧荷,那個面具不錯呀!”
片刻后,錦衣小童戴著色彩絢麗的張飛面具,大搖大擺地從成衣鋪子中走出,碧荷跟在后頭一臉古怪地和大一咬耳朵。
“木頭臉,小少爺要什么衣服家里沒有啊?今日怎的來這街邊的小鋪子買?往日錦緞子穿膩歪了?”
“……”
這位小祖宗所想,怎是他們這等凡夫俗子所能夠隨意看透的?
“可是,小少爺這細皮嫩肉的受得了這粗糙的麻衣么?喂,我問你話呢!”
大一:“……”
小祖宗這么做便有這么做的道理,他們還是不多言的好。
一處墻角,望著前面三人漸行漸遠的楚曦,滿意地彎了杏眸,嗯,那小童,實不枉她那千辛萬苦省下的芙蓉糕啊。
接著那嬌小的身影轉(zhuǎn)身,拔腿便循著方才牛車離去的方向跑去,站在人群來往的街市之上,四下張望卻見不得那牛車的一點影子。
咦?
她分明就看那輛牛車是往井子巷去的啊,車呢?
小人兒環(huán)顧四周,不消幾瞬終是發(fā)現(xiàn)了前頭不遠處正慢悠悠駛來的牛車。
有了!
看著那逐漸駛來的牛車,小童轉(zhuǎn)頭對著街市邊上混于人群之中的某位絡(luò)腮胡大叔相視一笑。
然后小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前行的牛車沖去。
“啪嗒——”
“哇——”
眾人只聞一響,遂見一小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緊接著響起的那震耳欲聾的哭聲,令旁觀的聞?wù)叨疾挥傻匦暮莺菀痪尽?p> 就在眾人猜想發(fā)生何事之時,人群中便有一絡(luò)腮男子大喊出聲:“誒呀!青天白日下牛車撞人啦!”
這下,四下紛然,眾人無不指指點點地議論著“世風日下,牛車撞人”,“如何解決”云云。
駕車男子身著青色麻衣,年似有三十之齡,劍眉闊額,腰間別著一卷竹簡。
男子翻身下車,頂著周遭眾人的視線走到小童面前蹲下,沉著臉道:“小童,別哭了,我的車并未碰到你,你又何來受傷?分明就是你自己要往我的車上撞,如此,又何來我縱車傷人之說?”
楚曦哭聲一頓,然下一秒,“哇——”
回應(yīng)他的是小人兒更加凄楚的哭聲,這下人群憤然了。
“這廝好不要臉,明明是他縱牛撞向那孩子,還想將罪責脫洗干凈?!币唤j(luò)腮胡男子憤憤不平道。
四下相和紛然,聽著四下討伐之聲,那青衣男子的臉青了紅,紅了青。
埋頭“痛哭”的楚曦肩抖得更歡了,哈哈哈,值!這絡(luò)腮胡大叔太值了,那一兩銀子用得太值了!
“無涯,抱那孩子進來。”
便在這時,車廂內(nèi)傳來一道蒼老卻渾厚有力的聲音,那聲音宛若古剎鐘聲敲入世人心底,撫平心間的煩躁,令人倍感安寧,周遭對著青衣男子的聲聲討伐之語也不由地緩緩靜默下來。
楚曦一聽,低著腦袋,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她成功了。
那喚無涯的男子不甘不愿地俯身將小童抱入車廂中,片刻后,觀者散去,而那輛黃牛車再次慢悠悠地向前行駛。
然而此時車廂中的楚曦,卻是忘了做戲哭鬧,哭花了的小臉尚透著些許狼狽,但這些她都無暇顧及,因為她愣愣地盯著端坐于車廂一側(cè)的卓然少年腦袋空空,渾然忘記了所有事由。
這便是他與她之間的初見。
多年之后,歷經(jīng)千般事由之后,她才明白,也許從他們初見時起,有些事便已然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