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惡化再惡化
江訣一個人背著很多東西，住進了醫(yī)院里，她靜靜躺在病床上，目光呆滯。隔壁的床位是一對老頭老太太，老太太躺在病床上，右臂上全是新舊針眼疊加的痕跡，疤痕猙獰至極。
江訣把頭偏向窗邊不再去看，她沒有心思去憐惜別人，畢竟自己何嘗不是個可憐之人。
老頭中午打飯的時候卻給江訣帶了一份。
老頭的頭發(fā)全白了，臉上也爬滿了歲月留下的老年斑，他還是笑著遞過手里的飯盒：“姑娘你也不容易，我看你也沒大人陪著你，我舉手之勞能幫就幫幫你?！?p> 江訣推拒著不肯接受，老奶奶輕輕拉開兩個床之間的簾子，露出一張也同樣笑著的臉：“姑娘，我們兩個老家伙以后說不定也要蒙你的照顧，這次你就接著吧?！?p> 江訣接過飯盒不停地說“謝謝你們”，垂著頭眼淚一滴一滴地下落。
從那以后，江訣慢慢了解到老奶奶是得了尿毒癥，已經(jīng)五年多了，一直靠著血液透析茍延殘喘。老爺爺也已經(jīng)八十多歲了，雖然身體硬朗著，但重活累活也經(jīng)不起折騰。
江訣剛開始根本理解不了為什么二老還像孩子一樣愛拌嘴，為什么還能這么樂觀開朗。
老爺爺趁老奶奶睡著之后小聲告訴江訣：“她其實有點想不開的，但這個病如果心態(tài)好的話還能活挺久的，只是我真的很心疼她，那個右手臂，唉……”
江訣心疼地看著老爺爺滿面愁容，對比白天里在老奶奶面前像個孩子一樣的笑靨，天差地別。
那一晚，江訣真正開始思考自己的人生，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
兩老倒從不曾麻煩江訣做什么，多的是讓偶爾來的子女們幫江訣辦一些跑上跑下的手續(xù)。
江訣感受到了被人照拂的溫暖，更是把二老當做自己的親人一樣，甚至坦言說自己根本不想治。
何老正在扶著老伴起床，隨后兩人都很嚴肅地板起臉：“江姑娘，你才二十四歲，血癌如果有配型的話是可以根治的，你這樣想對你自己太不負責(zé)了?！?p> 江訣苦笑著：“您們平常都是笑呵呵的，突然這么嚴肅嚇到我了?！?p> 何老輕輕抓住了江訣的手，語重心長：“江姑娘，活下去，起碼你還有機會改變自己的人生，哪怕你現(xiàn)在身處泥濘。”
江訣重重地點點頭，在那一刻重燃起希望，她想要起碼以后能夠報答這對樂觀的老人，她想活下去。
江訣一邊配合治療一邊重操大學(xué)時候舊業(yè)，繼續(xù)寫小說。
江訣勉強笑了笑：[就是《追光者》。]
何瀾早已停下手里的動作，目瞪口呆地站在蔬果區(qū)域的空地上。他只是想了解江訣的人生，可不曾想竟是又一次剖出她的心臟血淋淋地逼她再劃上兩刀。
流血不止。
何瀾伸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江訣驚呼：[你做什么！我說這些不是想讓你自責(zé)也不是為了博取同情，我現(xiàn)在可以心平氣和地說出來，只是因為我想和你分享我的經(jīng)歷。]
何瀾直直地盯著一個角落，像慢放的鏡頭一般一滴眼淚從他的左眼緩緩落下。
何瀾微微顫抖著，控制著自己的呼吸：江訣你知道嗎？你口中的二老就是我的爺爺奶奶。
江訣帶了點哭腔：[在你說你奶奶罹患尿毒癥后來的時候我就隱約猜到了，他們是我這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的人。]
何瀾嘴角掛起慘白的微笑：是的，他們是最好的人?？扇绻皇俏?，我奶奶就不會……
江訣：[不，我相信你奶奶一定覺得你做得對，她一定為你驕傲。]
何瀾抹去眼角的淚水，眼神愈發(fā)堅定：謝謝你江訣，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運。
江訣想要抱一抱何瀾，想要替他擦一擦淚水，想要給他一個堅定的肩膀。
就像曾經(jīng)的自己所渴望的那樣。
醫(yī)院的消毒水漸漸同化了江訣的嗅覺，江訣積極配合治療?；煹倪^程漫長而痛苦，江訣一頭漂亮的長發(fā)日漸脫落，就連忽閃忽閃的睫毛也漸漸沒了。
每一次化療結(jié)束后，江訣都像被抽干了一身的力氣，惡心想吐全身都很痛。但江訣一直咬牙堅持，直到何老二人離開醫(yī)院。
那是個漂亮的晴天，擁有美麗的陽光，擁有溫暖的花香。何老的眼眶通紅，牙關(guān)緊咬，雙手托著的老伴輕得像能被風(fēng)吹走。
老奶奶的情況看上去很不好，嘴唇失了血色，雙眼無神，垂下的右手還殘留有血跡，她卻還是奮力扯出一個笑意：“江姑娘，活……活下去?！?p> 江訣剛剛經(jīng)歷過化療，頭痛欲裂全身都很難受，想要坐起來都十分困難。何老二人在子女的攙扶下離開了醫(yī)院，腳步蹣跚。
江訣見過太多這樣的背影了，走出醫(yī)院，不是痊愈就是死亡。
毫無疑問，是后者。
江訣愈發(fā)覺得痛不欲生，好像五臟六腑都被無形的手大力捏住，淚水順著眼角瘋狂地流出。
怎么世界全是黑暗呢？為什么有些人能沐浴在陽光下?lián)碛凶蠲利惖男θ荩行┤司椭荒茉诤诎道锲埢?，眼睜睜看著身邊的人被黑暗吞噬呢？惴惴不安地等待黑暗有一天也會將自己吞沒。
哪里都疼，哪里都苦，哪里都是黑暗，哪里都沒有容身之所。
江訣低價賣掉了還在還貸的房子，把身邊所有的東西都賣掉了，錢全部砸進了醫(yī)院這個無底洞里。
她想活。
她想看看陽光的樣子，想替老奶奶看一看世界的一隅究竟有沒有光。
終于，江訣盼到了自己的光。
配型成功了。
江訣雖然知道自己再沒有錢來支付高昂的手術(shù)費了，但那一刻她真真切切看到了光。
洞穿黑暗，直直照進了心底。
當時的江訣不知道的是，戲劇化的人生對一個人最大的惡意不是讓他一直處在黑暗里茍延殘喘，而是給他開一扇窗透給他一點光，再狠狠地關(guān)上。
只有突如其來的摔落，一次又一次被命運戲耍，好像才會在黑暗里慢慢妥協(xié)。
噩夢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