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任瑩的秘密
大雨滂沱。
任瑩著一襲白色拖地禮服坐在舞臺左邊，面前是一架潔白的鋼琴，頭頂是一束淺綠色的光。目光所及是站在藍(lán)色光下身著黑色外套的梁藝辰，站在立架前，身上背一把紅白相間的吉他。
周遭沒有一丁點的伴奏聲，只后臺傳來有節(jié)奏的手鼓聲和著她們的歌聲。
十五歲的任瑩和十六歲的梁藝辰擁有了人生中的第一首合唱，卻也成了最后一首。舞臺應(yīng)著兩人的想法全程暗著，只剩兩束光。像是在黑暗里偷偷訴說的情話，又像是想觸卻觸不到堪堪錯過?；蚴堑统粱蚴乔辶恋纳ひ舫錆M了魔力，以舞臺為中心向外擴散出層層波濤，安靜而又洶涌。
收尾之時兩束光慢慢暗下，整個禮堂里安靜了良久，像是不肯打破低低泣語的意境，隨后爆發(fā)出掌聲和歡呼聲。
任瑩站在后臺，臉上還留著被學(xué)姐壓著擦上的淡妝，眼瞼處幾枚亮晶晶的星星亮片。她絲毫不覺得逃了課有什么心不安，亦絲毫不曾想過被父母發(fā)現(xiàn)有什么后果，她看著身側(cè)的女孩笑得虎牙微露，輕輕搭在余留了淺淺口紅的唇上，眼角處一枚黑色的五角星在黃色的燈光下熠熠生輝。
任瑩想，為了這個笑意，她做什么都不算太多。
這一場大雨里的奮不顧身，顯然是瞞不過任瑩父母的。
是那苦口婆心，一如那時候任瑩苦苦哀求不愿放棄鋼琴時的苦口婆心，說著這般道理那般辛苦，聲淚俱下加以絕食賭氣。
軟硬兼施。
他們想，任瑩會妥協(xié)的。
十幾年了，他們自認(rèn)太了解自己的女兒了。
任瑩輕快地認(rèn)了錯，并聲稱再也不犯。母親擦擦眼淚露出個笑容把女孩攬進(jìn)懷里，父親手背在身后輕輕點了點頭。
他們當(dāng)任瑩是真知了錯，當(dāng)今后還會是乖乖女兒乖乖聽話，當(dāng)偏了一兩步的路還能再走回來。
他們打錯了算盤。
自那之后，任瑩不再是整日掛在榜首的好好學(xué)生，不再是按時回家乖乖女兒。每日放學(xué)，任瑩和梁藝辰都背著書包沖到廢棄樓的天臺上，一起唱歌一起彈吉他。
任瑩說，其實我也超愛音樂。
任瑩說，只是父母的愛的綁架讓我失去了自我，只是我不夠那么酷那么勇敢去反抗。
任瑩說，可我現(xiàn)在只想要站在梁藝辰的身旁，把你的夢、我們的夢做到最高點。
之后就是一路走到了高三。
兩人約好一起考S城音樂學(xué)院的作曲系，一起去專門上了藝考的課程。
夢好像就快實現(xiàn)了，任瑩想。
本是歡歡喜喜交了申請，卻最終被雙方父母先后去學(xué)校把申請都撤回了。
任瑩沉著臉回了家，生平第一次沖父母發(fā)了火。
“行，可以，你們可真行。你們巴不得我像個傀儡，整天就聽你們擺布。不聽你們的就惱羞成怒，最后就是要直接葬送我是嗎？從小到大，你們說什么我沒聽過，偏偏你們就是從不體諒我的感受，偏偏自以為是，以為你們認(rèn)可的就是對的，不認(rèn)可的就是錯的。你們說啊，我到底哪里對不起你們了，你們就是不讓我好過。什么為我好為我好，我就是沒看出一點為我好來。你們看得到嗎？我現(xiàn)在很痛苦！很痛苦！我難受的快要爆炸了！你們懂什么！”
父親冷靜地解釋：“阿瑩你聽我說，我們沒有一意孤行地去做決定，我們咨詢了你的藝考老師，她建議你給自己留條后路。”
“可是我不想要，你們寧愿聽一個陌生人只字片語，也不肯問問我到底想要什么！”
母親冷冷地哼了一聲：“是了，你想要的不過就是那梁藝辰罷了，什么愛好音樂，你當(dāng)我們都是傻的！你沖我們大吼大叫，倒不如問問你自己看那個女孩子的時候自己是個什么表情！你口口聲聲說你喜歡J，還不是因為那孩子喜歡J，那你怎么不問問那孩子是和你想的一樣嗎？”
母親冷言冷語仿佛凍結(jié)了空氣，小小的房間里所有人都像失了聲一般。
任瑩感覺到自己虛偽的外殼被狠狠揭下，連著血肉讓她痛不欲生。暗藏在心里的萌芽一時間經(jīng)歷了太多的風(fēng)雨，赤裸裸地直面狂風(fēng)。
任瑩摔上家門跌跌撞撞往學(xué)校跑去，這時候梁藝辰應(yīng)該是那矮樓上撥著吉他等她的。
又是個寒冬，只是沒有了積雪。
外套都沒來得及拿的任瑩在凜冽的風(fēng)里費力地奔跑，好像跑得快一點就能從梁藝辰口中聽到個好的答案。冰冷的風(fēng)像穿透了五臟肺腑直直灌進(jìn)肺里，喘不上氣來。
好冷啊。
可任瑩不怕。
只穿著白色毛衣的女孩呼著白氣，臉在風(fēng)里吹得紅彤彤的，她相信那個亮晶晶眸子的主人在聽到她發(fā)自肺腑的表白之后會把衣衫單薄的她摟進(jìn)懷里，像是曾經(jīng)照顧她起居般的細(xì)心給她對抗世界的勇氣。
年少一腔熱血的表白最后夭折在那個寒冷的冬日。
任瑩還沒踏上吱吱呀呀的樓梯，就聽見虛掩的木門后傳來兩個女孩子的對話。
“梁藝辰，我挺喜歡你的?！闭Z氣里盡是靦腆，聲音很甜也很溫柔。
“什么？”那人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干凈好聽，“我也是女的啊?！?p> “可是……可是你和任瑩走那么近啊，我們都以為你……”那語氣是失落后的不甘。
那人說：“你說任瑩啊，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瞎說啥呀?！?p> 任瑩奮力地跑開了，一如來時那般拼了命。
冬天，可太冷了啊，冷到眼淚都刷刷流出了。
怎么那么冷呢？來的時候怎么沒感覺到呢？怎么全身都在顫栗呢？怎么心臟還隱隱作痛呢？
任瑩笑著低著頭看了看自己的心臟的位置：“你怎么了嘛？她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呢，你咋還難過上了呢？”
“最好的……朋友……”
“可真好啊……”
殘忍，不留余地，卻又給了她足夠的體面。
順著鼻尖滑落的是瞬間消失在冬日的風(fēng)中的一滴不起眼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