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上面說咱們想回家就回家,還給分田,這是真的嗎?”
正值營中用飯,一個年輕人端著碗蹲到一個大胡子旁邊,抬起頭略帶期盼的笑了笑。
大胡子,也是這五人的伍長,頭也不抬直接說道,“是有這么一說,我不太信。”
“四哥,怎么說?”年輕人神色一滯,旋即眉角耷拉下來。
“我和你說,要是只有回家這一條,大概率是真的,還分田,這我不信,你想想你我,咱們是因為什么當的兵,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是咱們自己想的嗎?”
大胡子仰頭將碗中的湯水喝個干凈,隨意抹了把嘴,“你是想回家了?”
“...嗯...”
年輕人低下頭看不清臉色,大胡子也不在意,“要我說,你還回去干什么,你家也沒人了吧,又沒地,出來這么多年,房子也都塌了,就在行伍呆著吧?!?p> 年輕人不再答話,只是低頭看著碗中的湯餅,深吸了一口氣,開始吞咽。
大胡子見狀也不多說,只當這小子想家了。
咚!
咚——咚——
突然傳來的鼓聲,讓大胡子神色一變,豎起耳朵聽著鼓點節(jié)奏,“集結鼓!快走!”
“軍主有令,校場集合!”
“軍主有令,校場集合......”
隨著聲音由遠到近,再由近到遠,大胡子看了一眼傳令兵,神情疑惑,到底是什么事讓全軍集合?
跑到校場,幾個人先看到高臺上的軍主,這是上面唯一的熟面孔,旁邊站著一個年輕人,穿著一襲白衣隱隱有金光,讓大胡子驚愕的是,自家軍主是站在一旁作陪的。
那年輕人的身份不言而喻了。
肅國公!
他竟然來二鎮(zhèn)營中?
難道那消息不是傳言?
大胡子心中悸動,不知怎的,他轉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兄弟,見他還是一副惴惴的樣子,神色也黯淡了幾分。
等到二鎮(zhèn)近三萬人按營按隊站好之后,伍桐低頭看了一眼木棍,這簡易的日晷大概能判斷時間,“倒是不慢?!?p> 二鎮(zhèn)軍主王徹正色道,“二鎮(zhèn)自從戰(zhàn)事結束之后,操練不斷,今日正好是用飯時間,還要稍慢一些?!?p> 伍桐掃視一圈,“哪處是你的先鋒營?”
王徹指向正前方,“肅國公請看,這處盔甲齊全的便是末將的先鋒營,先前一戰(zhàn),先鋒營突入周國龍衛(wèi)軍中,砍殺無算,清理戰(zhàn)場的時候首級就翻出兩千余。”
“確實威武?!蔽橥┪⑿c頭,“我的意思你應該都明白了吧?”
“末將明白?!蓖鯊攸c頭,“兵將在精不在多...”
“行了行了?!蔽橥[擺手,表情嫌棄“你明白個屁?!?p> 王徹愕然,“不是因為火藥,所以兵將數量并不能決定戰(zhàn)爭走向嗎?”
“冷兵器時代還是看人數、裝備和士氣,火藥,單有火藥可沒多大用,看看科學院之后會研究出什么武器吧?!蔽橥┢沉艘谎弁鯊?,“蜀州雖然不同大周其他地方,可招兵的人都差不多,你二鎮(zhèn)中多少是無家可歸不得已來當兵的?”
王徹怔了怔神,想了半晌囁嚅道,“約莫有四一之數?!?p> “哦?”伍桐詫異道,“我以為這個比例會更多一些。”
“肅國公有所不知,三鎮(zhèn)中的精兵幾乎都是我等的私兵?!蓖鯊氐吐曊f道,“以往都是趙家給一部分糧餉,我等身后的世家給一部分,我等再給一部分,所以裝備齊全,可稱精兵?!?p> 伍桐聞言恍然大悟,難怪蜀州士卒如此強悍,趙家先祖定的規(guī)矩還是挺有遠見的。
“這次裁軍的消息放出去之后,可有士卒報名?”
王徹嘴唇抖了抖,“消息是放出去了,可下面都認為是假消息,條件太優(yōu)厚了。”
伍桐面色如常,微微點頭,“要是士卒信任,你估計能有多少人退伍?”
王徹搖頭,“不用想,自然是能走的都走?!?p> “也是?!蔽橥┖鋈豢聪蛲鯊?,“你呢,這次蜀州厘定,蜀州府需要大量的官員,你有沒有興趣就任蜀州大都督,總理蜀州軍事要務?”
王徹茫然的看向伍桐。
伍桐笑了笑,“你投靠我,我也不能小氣,蜀州軍事在官面上也就一個從五品的防御使,你若接任蜀州都督一職,便是正四品觀察使,連升三級,你且想想?!?p> 王徹徹底懵了,天上掉了一張大餅,啪的一聲砸到他腦袋上了。
伍桐也不去管王徹此時在胡思亂想什么,向前走到已經架好的銅喇叭前。
“諸位,我姓伍,單名一個桐,字安于,肅國公,領蜀州一切軍政要務。”伍桐看著面前的兩萬人,掃視一圈后繼續(xù)說道,“這次蜀州保衛(wèi)戰(zhàn),諸位屹立雄關,護佑蜀州,使蜀州百萬民眾免遭戰(zhàn)火,我等茍全性命,也全賴諸君以命相博,伍桐感激不盡,請受伍桐一拜?!?p> 伍桐說著,真真拱手一拜。
下面頓時轟然,這些軍漢怕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別說士卒,就是有節(jié)級在身的將領一級也是腦袋發(fā)懵。
夯土臺離他們能有一里地,怎么喊話不用傳令呢?
嗓門這么大呢?
誒,彎腰了!
真拜了啊,下一步是不就要挖坑給自己抹脖呲呲放血了?
下面議論紛紛,就是將領也心潮澎湃,看到自家軍主向前,將領回過神后紛紛呵斥營中士卒。
“安靜!”
蜀州軍紀嚴明,士卒的吵嚷聲很快就平息下來。
王徹沖著伍桐卑微且討好的笑了笑,“讓肅國公見笑了。”
伍桐搖頭,轉身繼續(xù)說道,“最近你們都聽到裁軍的消息了?這消息是真的,蜀州四鎮(zhèn)一共需要裁撤兩萬兵將?!?p> 伍桐豎起兩根手指,而后將五只手指都展開,“二鎮(zhèn)分到五千兵額,這五千兵額,需要五百將官和四千五百士卒,將官歸到地方,由郡州縣調配,按照武階升半等賜予地方官位。士卒想回原籍的就發(fā)回原籍,若是家中無人無房無地,也可以去南疆,去南疆的士卒可在南疆分地再賞個媳婦兒。”
“具體就由你們各營頭通知你們,我來說這件事,只是想讓你們知道,放你們回鄉(xiāng),或是在南疆分地這件事是真的!”
“下午營頭會和你們講清這其中的具體事項,包括怎么分田,怎么分媳婦?!?p> “諸位,無論諸位是選擇如何,蜀州百姓都不會忘記諸位的功績!”
伍桐說罷,退后一步,又深深一拜。
起身離去,毫不拖泥帶水,似乎是要躲什么洪水猛獸一般。
看著王徹一愣一愣的。
“肅國公萬歲!”
下方將士也愣神一瞬,而后山呼海嘯齊聲襲來!
王徹轉身看向下面呼嘯不絕的將士,愕然的扭頭看向伍桐走下高臺的身影,良久之后,王徹才小跑跟了上去。
肅國公萬歲!
王徹心中也默念一遍,抱上這根大腿,無憂矣!
伍桐雖然離開軍營,可他那些話給軍營帶來的影響還未停歇。
直到夜間開飯,軍營的士卒還在熱火朝天的討論著這件事。
大胡子伍長再次抬頭看向對面的年輕人,頗為無奈,“李闖,你不用盯著我,肅國公說的很明白,營頭也補充了,五千個名額,想回家的不足五千,那你們就都走,如果回家的人超過五千,就抽簽決定?!?p> “闖兒,四哥只是個伍長,在大營里屁都不是,你想回家自去報名,四哥不攔你,你非要四哥說保證能讓你回家,四哥我這...”
大胡子將碗重重頓在桌上,“我真沒辦法?!?p> 李闖的表情帶著委屈,語氣弱弱,“我就想回家看看...”
大胡子嘆了口氣,語氣溫和了些,“你去營頭那報名了嗎?”
“和營頭說了?!崩铌J重重點頭,“我不是怕報了名,不讓我回去?!?p> “這你不用擔心,肅國公都來了,諒他們也不敢動什么手腳?!贝蠛由裆淠?,他也想回家,可家中也沒什么人在了,干脆不回了,就在軍中呆著吧,至于自己這個同鄉(xiāng)的后輩,大胡子看著這小子,以前怎么沒發(fā)現這小子這么想家啊,想想他的年紀,大胡子也恍然,才十八歲,當兵四年,正是想家的時候。
“我去營頭那邊談談口風,你好好在這呆著,成不成的,我可不能保證。”
大胡子最終還是敵不過這小子的軟磨硬泡,放下碗就要去營頭那賣張老臉,看能不能要個名額出來。
“四哥,我其實...”李闖猛地起身。
大胡子轉頭看向他,“還有事?”
李闖低頭,看不到眼睛,也看不清神色。
“沒什么,四哥...
我就是想回家,想瘋了...”
大胡子深深看了他一眼,總覺得有什么古怪的地方,但他一時還說不出來哪里古怪,無奈的搖了搖頭,和營頭聊感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