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義父兩個字,程粵夢中翻江倒海,四肢百骸麻木冰冷,如寒冰中的凍尸,義父的千百種表情,或嚴厲或溫暖的語氣,現(xiàn)實出現(xiàn)過的,潛意識捏造的,如同夢魘一般在程粵眼前揮之不去。
在床上昏迷的程粵并看不出有什么異常,只是額前出了一層薄汗。
林蝶琨一時間腦中也是一片亂麻,理不出頭緒。為何云游四方的師叔突然回來,竟然多了一個程粵義父的身份,難打真的是林氏暗中從百家的搜捕中救下了顏氏的獨子,是因為與顏氏之間的交情還是另有原因呢,這一切父親都知情嗎,還是本來就在父親的掌控之中,自己與程粵的相識到底是因緣際會還是別有安排,云水相接處肖寂風說的第一重關卡是什么,明明自己直接就到水怪湖邊了。林蝶琨只覺得細思恐極,自己好像一只木偶,被一直大手操縱著往前走,不自覺背后出了一層冷汗,微風掠過,打了個冷戰(zhàn)。
似昏似醒的程粵天人交戰(zhàn)一番,一口氣郁結于胸口,仿佛在胸膛點起了一把火,愈燃愈烈,好像要炸裂一般,隨著一口血吐了出來。
林若陽忙上前封住了程粵的幾個大穴,前胸后背推拿了一通,程粵被這樣折騰一番,心思漸漸澄明起來,“我還活著?!?p> 程粵迅速的整理心神,盡力回憶昏迷前發(fā)生的事情,比具體情形先涌上心頭的是一股悲憤哀涼,心口被劃了一道口子一樣,每呼吸一下都牽連著疼痛。
緊接著,無數(shù)場景不分先后的在程粵的腦海里閃現(xiàn),望月崖上婆婆送來的木劍,阮柒柒和丁氏弟子出言不遜,顧黛獸現(xiàn)身,顏氏被冤枉,阮柒柒襲擊婆婆,碧霄環(huán)護主,肖寂風寒凌劍重傷婆婆,便不敢在想下去,但是回憶如同泄洪一般涌出,婆婆停在半空中的手,被鮮血染紅的衣襟,散落在地的破碎排位,還有散發(fā)柔光的晶石。
“你終于醒了,感覺怎么樣。”林蝶琨也不顧在一旁的父親的師叔,一腔關心愛重都寫在臉上,緊緊地握著程粵的手。
“林姑娘,婆婆呢。”程粵雖然昏迷多日,但是眼球上依然布滿血絲,看著身邊的林蝶琨倒多了幾分安心,環(huán)顧四周的環(huán)境,裝飾古樸淡雅,心想,難道這是林蝶琨的家林氏。直到眼神落到丹揚子身上,稍微清醒的思緒又被震得分崩離析。
“義父?!睆男〕袒浘捅坏P子嚴格要求教導,小時候練功受傷,程粵哭著去找義父,丹揚子不是顏非,沒有絲毫的安慰,反而把程粵狠狠地教育了一頓,從那以后,無論多么艱辛,程粵再也沒有在丹揚子面前掉過一滴眼淚,程粵本來就倔強驕傲,在丹揚子的磨礪下更加變本加厲,也使得程粵與丹揚子之間的父子情極其淡薄,程粵留在丹揚子身邊更像是在報恩。
看著義子虛弱的靠在床邊,死里逃生,做義父的丹揚子眼中竟也看不出一絲心疼,聽到程粵叫自己才緩緩移步到床邊,拍拍程粵的肩膀,說道,“沒事了?!?p> 程粵雖傷得重,又不能駕馭靈石的力量,但是在林氏受醫(yī)術高明的林若陽調理,林蝶琨悉心照料,再加上靈石護體,程粵醒后,身體恢復的很快,本來面色慘白的臉漸漸有了血色。程粵稍微一想便能知道此時身在何處,那個陌生的臉孔就是林氏宗主林若陽。只是程粵此時心中有太多牽掛無解的事情,也來不及細分析現(xiàn)下的處境。
“義父是你救了我嗎,你們能救救婆婆嗎,義父?!背袒浝P子的衣袖,聲音顫抖,幾乎想要跪下來求丹揚子,丹揚子從未見過程粵如此卑微的樣子。
丹揚子的臉上不僅沒有絲毫悲憫之情,反而將袖子扯出,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眼睛也并不看著程粵,語氣冷靜的近乎無情的說道,“是林宗主將你救回來的?!?p> 待在丹揚子身邊多年的程粵,幾乎不需要多敏銳的心思去揣摩就懂了丹揚子落在他眼中的神情,隨即收了收情緒,不是所有的可憐都能求來施舍,用價值交易才有選擇。
程粵轉頭望向林若陽,那個曾經在顧黛山上抱過他的人,說道,“林宗主,如果您能救回婆婆,程粵愿侍奉左右,鞍前馬后?!?p> 林蝶琨心疼的看著眼前依舊有些虛弱的男孩,一心牽掛著婆婆,實在不忍心告訴他,多高明的神醫(yī)也不能起死回生啊,只能扭過頭去,望向窗外,孤鴻,腐葉,晚霞。
“賢侄,人死不能復生,你昏迷多日,顏婆婆已入土為安,先養(yǎng)好身子,以后的事情,我們慢慢說?!绷秩絷柕恼Z氣中有醫(yī)者特有的溫和。
程粵半晌不語,一只手緊握床邊,悲憤之中,輕輕用力,床板竟然開裂,靈石的里兩已經初顯威力。
林若陽,丹揚子,林蝶琨都不禁吃驚,程粵剛剛重傷醒轉,元氣大損,即使是修為深厚的人沒有十天半月也難以運力,程粵竟然輕而易舉就震碎了床板,靈石之力果然神奇。
就連程粵自己也想不到,自己幾乎沒有用力,難道這看起來厚厚的床板是空心的,還是那晶石的緣故,抬眼賬號對上林若陽的目光。
“賢侄,別急,我找人給你換個床板,不必掛心,你父母和婆婆的排位已經安置好,等你好一點,讓琨琨帶你去祭拜,現(xiàn)在你要好好休息?!绷秩絷柨偸峭赋鲆桓辈患膊恍熘艿接兄碌臍舛?。
“林宗主,我現(xiàn)在就可以去,身體已無礙。”程粵知道他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弄清楚,但婆婆的事情是第一件,不然他沒辦法安下心來做其他的事情。
“好吧,你義父沒有意見,我也不阻攔你。”林若陽看向丹揚子,仿佛是醫(yī)者在詢問家屬的意見。
“去吧,了卻一樁心結,可能好的更快呢?!钡P子看得清楚,程粵恢復速度驚人,的確已經可以下床活動了,更何況還有更多的事情需要這個身負靈石的少年。
程粵稍加整理,換了林蝶琨早就準備好的衣服,一如他原來衣衫的淺藍色。林蝶琨帶著程粵繞過幾個院子,一路上兩人一言不發(fā),林蝶琨知道程粵的心里積壓了太多的事情,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哪里還有心情顧及到什么人情世故。
林若陽騰出了一間清幽雅致,周圍無人經常過往打擾的的房間,暫時安置了顏氏的牌位,臺前明燭,鮮花供果,臺下還掛著程粵小時候玩的那把木劍。
林蝶琨為程粵關上了門,就退了出來,一直站在門外。屋內漸漸透出香灰的味道,林家的香都有安神的功效。一輪彎月滑上夜空,周圍寂靜無人,連聲鳥叫都沒有,隱隱聽到程粵長舒的聲聲輕嘆,嘆息中林蝶琨好像看到了一張淚流滿面還極力克制的臉。
只到天色微微亮起,東方露出了半個太陽,程粵才緩緩地推開了門,看著院落中間的林蝶琨站在秋葉里,默默地守望著自己,眼眶又濕潤了起來,自從離開顏氏,冠以母親的姓氏偷活于世間,就再沒有被人溫柔以待。多年以來強撐起來的堅強冷酷,在林蝶琨柔軟的眼神中,融化成了浩瀚汪洋,掀起滔滔巨浪。
程粵整理了一下思緒,走向林蝶琨,“還沒有好好謝謝你,也沒有正式拜見過林宗主,多有失禮?!?p> 程粵憔悴的樣子牽動著林蝶琨的心,說道:“你在客氣什么呢,吃點東西,稍微休息一下,我?guī)闳ヒ姼赣H,父親應該也有很多話要對你說?!闭f著拉起程粵的手,繞出了院子,留下滿院的黃葉在風中微微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