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酒屋的酒遠近聞名,其中不乏喬澤的貢獻。喬澤之愛酒,譬如老鼠愛大米,閑暇時日里,酒屋里最常見到的,就是喬澤,他不僅愛喝酒,還愛釀酒,與酒有關(guān)的一切事情,都能一瞬間吸引他的注意力。
相對于喬澤,君丞極的興趣就要枯燥得多,平生所好,不過幾本雜書而已。堂語和喬澤時常特地去尋一些記錄奇聞軼事的書來給他,倒是難為喬澤了,一邊鉆研自己的酒,一邊還能惦記他的愛好。
前幾日喬澤找來一本東瀛奇書,十分有趣,讓君丞極很是受用。所謂禮尚往來,今日倒騰出一瓶味道很不錯的酒,暫時放下那些叫他頭痛的政事,想趁著月色明亮的時候給他送去。
可惜剛到酒屋,就被門口守著的侍兒攔下,一番詢問,原來是尊皇當夜到了這里。他雖然有些疑惑,但也還是拒絕了侍兒的通傳,默默候在了門口,免得尊皇看見他,又要來找茬。
秋日涼爽,其實他還是很愿意等的,前提是如果沒有傳到他耳朵里的靡靡之音的話。
雖然君丞極算是個活了很多年的老妖怪,但于男女情事上,他是真的一竅不通。
一時間聽到這樣的聲音,他沒有反應過來,反倒是兩邊的侍兒先紅了臉,才讓他明白里頭在做些什么。
有些尷尬,他輕咳了咳,看來今晚來得很不是時候,預備轉(zhuǎn)身離開。
誰知還沒踏出腳,尊皇已經(jīng)摟著三兩個美人開門出來了。只見美人似乎沒有骨頭一樣依附在他身上,秋波流轉(zhuǎn),媚意無限。
尊皇則是左擁右抱,昏黃的眼睛不太清明,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粘過君丞極,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后離去,這令他覺得實在有些惡心。
“怎么現(xiàn)在尊皇寵幸美人,也要你陪侍左右?口味竟已經(jīng)這樣重了?!本O莫名地看了一眼尊皇離去的背影。
喬澤垂著頭從原本跪伏的地上站起來,理了理衣襟,似乎眼眶有些紅,嗓音沙?。骸澳阍趺磥砹??”
“哦!”君丞極揚了揚手里的酒,笑道,“今日有一瓶好酒,特地送來給你嘗一嘗,你送我的那本《東瀛術(shù)集》十分有趣,所以……”
喬澤突然上前抱住他,“你不要說!”
君丞極怔愣一瞬,拍了拍喬澤的背笑道:“你怎么了?突然抱我,可不是你的風格啊……難道,你做了什么對不起我的事?”
“不是……”喬澤執(zhí)拗地抱緊他,半晌終于慢慢松開他,勉強牽出一個笑“咱們什么關(guān)系啊,不需要對我道謝?!?p> 那夜喬澤格外奇怪,說什么都心不在焉,連酒都沒喝幾口。君丞極很不習慣,還以為尊皇來這里又說了什么羞辱他的話,給了他氣受,才里外都別扭,是以早早就和喬澤告辭了。走的時候還挽留了他幾下,話里話外支支吾吾,一直到君丞極放言要擄走他新釀的酒,他才放他離開。
在此前的種種,所有與堂語喬澤在一起的時光,都是君丞極難以忘懷的日子。
至于后來……忘憂樓一場圍剿,才真是叫他終生難忘,而尊皇派來的人,口口聲聲指責他反叛的證據(jù),竟是那一本日日擺在床頭的《東瀛術(shù)集》。
君丞極時時刻刻記得當初把他從黑暗里帶出來的那人,交代他的一字一句,所以他并沒有反抗,老老實實的,任由來抓他的人把他帶到了尊皇面前。當他站在明德殿內(nèi),看見喬澤和堂語時,他就知道,他食言了。
他辜負了那個人的一切期望,僅僅是因為他對感情的渴望。他不發(fā)一言,也沒有再看過喬澤和堂語一眼,立在明德殿中央,不卑不亢。
“大司儀,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么好解釋的嗎?”聲音威嚴,真是好一個尊皇。
“人證?物證?何來的人證物證?莫非是…一本雜書,兩個細作?”君丞極輕蔑地嗤了一聲。
尊皇似乎準備的齊全,揮一揮手,便有宮人拖進來兩個手臂焦黑的人類。是鎖魂咒,那本書上的邪術(shù),他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是昨夜宮里抓住的刺客,鎖魂咒想必大司儀不會不認識吧?這可是早已經(jīng)禁止修習的邪術(shù),卻偏偏在大司儀你的枕邊發(fā)現(xiàn)了《東瀛術(shù)集》。意味著什么,也不用孤多說吧!”
君丞極低低地笑出聲來,“尊皇你……真是下的一手好棋啊!”
笑著笑著驟然眼神一轉(zhuǎn),“既如此,何必再裝模作樣?要殺要剮,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我只不過是對不起你的先祖而已。等到了他身邊,子孫不孝惹的禍,大約也不會怪在我身上。”
這下輪到尊皇笑出了聲,“無他。我妖界興盛,還須得仰仗大司儀。雖說如此。卻并非是非你不可……”說著用十分猥瑣的表情粘到君丞極的身上,“只是大司儀才色傾城,孤傾慕已久,想要一親芳澤啊?!?p> 君丞極氣得雙目赤紅,他記憶里那么善良的人,怎么會有這樣的后人,沖口而出道:“你放肆!”
“孤放肆?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你不是無所不能嗎,怎么不殺了孤?不如孤來替你回答,是你不敢!”
他說得對。是他不敢,他做不到手染妖界尊皇的血去見他。
君丞極無力地垂下手。
“你究竟要如何?”
尊皇一把將喬澤摟過來,揚起眉毛挑釁地看著他:“喬澤與你整日在一處,身上可是有你的味道呢。你們不是好朋友嗎,應該同甘共苦啊,他能主動侍奉于孤,你,自然也應如此?!?p> “不可能?!?p> “他是他,我是我?!?p> “除非我死,否則永遠也不可能?!?p> 他的聲音已經(jīng)變得沙啞,喬澤怎樣,他再也不想管了。
尊皇眉峰聚攏,突然大笑起來,“你現(xiàn)在還在和孤假清高?!你,不過是個雜種,半神半妖沒爹沒娘的東西,只是初代尊皇關(guān)在忘憂樓的一條狗而已!”
他的語氣更加囂張,堂語想要去攔他,卻被他一掌劈中,吐血昏倒,“你還不知道吧?你一直把初代尊皇當作恩人,可卻不知道他都瞞了你些什么,他根本就不是你的恩人!而是你的仇人啊,他殺了你母親不算,還一直將你關(guān)在忘憂樓,為的就是借助你的神力,替我妖界看門罷了!”
“不僅如此,就連他死的時候都不放心你,留下了遺言。你知道是什么嗎?”
君丞極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自嘲的笑笑,所有的背叛,竟通通趕在了一天。
喬澤一直被制衡著,動彈不得,聽著尊皇將一切辛密一股腦全抖了出來,瞪著他喃喃道:“你瘋了……”
“對!我就是瘋了!”一掌將喬澤推開,喚人將他拽了出去,對著君丞極幾近瘋狂,“為什么你就是不肯看到我,喬澤、堂語,他們有什么好!我就是討厭你這副清高樣子,我就是要看你跌下神壇的樣子!”
半晌沉默……
“我可以答應你,但我要先回忘憂樓一趟,你也可以派人跟著我……”不同于尊皇的瘋狂,君丞極很平靜,閱過千帆的平靜。
想必是沒有想過他真的會答應,尊皇愣了一下,隨即是噴薄而出的欣喜:“你…你真的愿意?”
他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卻沒有走,開口問道:“他……最后的遺言,是什么?”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原來……他最后說的話,就是這個啊。他站在廖煙閣,一直等到陽光傾灑過窗欄。呵呵,他低聲笑起來,何其荒唐,他竟認賊作父、被蒙在鼓里這么多年。
眼眶微酸,昂起頭深吸口氣,那么……就讓他重生一回,看一看這天下之大,生靈之多,誰才應該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