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柱升起，宮殿正門大開。
傀儡飛起一腳踹開了身前的紀(jì)元燁，拖著只剩下半截的身子從上方洞口處一躍而下，翻身飛入了門中。
似是感知到了有外物進(jìn)入，宮殿上方的光柱驟然消失，殿門處傳來一陣轟鳴，大門也緩緩合上。
存放逆銀鎖的“藏寶室”，從最開始就只有一人能進(jìn)入——背后操控傀儡的人顯然很了解這一點，且以為只要進(jìn)入門內(nèi)，外面所有人都再拿他沒轍。
可惜他低估了創(chuàng)世神的潛力，一道劍光無情落下，直接將合上的大門劈成兩半。
“別想走！”紀(jì)元燁大聲喝道，他方才也一并從上方跳下，先前用靈力凝聚而成的雙劍因傀儡的動作而散開消失，他轉(zhuǎn)手又聚集靈力做出一柄長劍，反手劈開了眼前的障礙，追著傀儡沖進(jìn)宮殿內(nèi)。
不愧是主角。躲在通道內(nèi)的顧斐目睹此景，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只是可憐了那些被獻(xiàn)祭了的修士們，來到這里深闖魔窟的人，除去他和紀(jì)元燁這兩個剛好下山的外，都是各大門派最賦期望的弟子，如果紀(jì)元燁早一步斬開殿門，他們就不用死了，即使不能拿到逆銀鎖，就算只能失望地空手而歸，好歹還能回去——都是有望得道飛升的年輕一輩，人間還有眾多妖魔作亂，他們的命不應(yīng)該浪費在這里。
“后生可畏……”被拖到安全地帶的張小道長終于打破幻象，瞅見紀(jì)元燁那驚天一劈后掙扎著扶著巖壁站了起來，口中不忘感激年輕一輩果真天賦異稟。他的聲音略有些嘶啞，聽起來卻比他原來的聲音要順耳得多。
顧斐瞥了這位師叔一眼，這個宮殿外唯二還站著的人，此時正抬著頭緊盯著慘遭破壞的宮殿大門。他對張小道長的印象不深，因為這是個小說中不存在的額外角色，唯一的印象就只有幻術(shù)空間外對方嚎的那倆嗓子了，張小道長留給他的第一印象較差，他還以為這是個沖動易怒的莽撞前輩，現(xiàn)在怎么看都覺得對方是裝的。
“這座殿內(nèi)一定被人施加了咒術(shù)?！睆埿〉篱L判斷道，“外部人無從探知內(nèi)部事物?！?p> 顧斐點點頭，舉起自己那只還被童邢抓著的手：“門已被破開，張師叔，我們要進(jìn)去么？”要進(jìn)去的話就得帶個傷員了。童邢在清源山人面前不宜使用邪術(shù)來修復(fù)神識的損傷，剛才把心魔幻象之景傳給顧斐更是加重了精神上的傷害，張小道長面露難色，宮殿是妖怪的老巢，逆銀鎖在殿中，而只有剿滅怪物搗毀魔窟，死去之人的靈魂才可解放歸位。
顧斐也一樣困擾，他得確保最后一定是紀(jì)元燁拿到逆銀鎖，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進(jìn)入那扇門。
或者，阻止其他人進(jìn)入。
“顧師弟。”原本遭魔氣反斥和精神重創(chuàng)而失去意識的童邢好像感知到了他的想法，微微睜開眼睛：“我沒有大礙?！彼f，放開了身邊人的手，起身搖搖晃晃地朝宮殿走去，“我們走吧?！?p> 顧斐猛地攔住他。
“你確定么？”張小道長關(guān)切道。
童邢搖了搖頭：“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p> —
一走進(jìn)殿門，眼前場景忽地變化。
門中竟是一條街道及街道旁幾戶尋常百姓的房子，和外面的宏偉建筑完全不搭。
怪物在自己的空間中又布置了一個幻術(shù)，幻術(shù)照映的是尚還為人時的它的記憶。記憶里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富貴家庭，有一個集寵愛于一身的孩子、有人們的笑容、有羨慕憧憬和敬仰的目光，還有美好轉(zhuǎn)瞬即逝后剩下的籠罩天空的黑霧、來自地底的逃難者、沖天的魔氣和撲面的殺意。
紀(jì)元燁手執(zhí)長劍走在幻境中，傀儡不知去向，但固執(zhí)如他從不輕言放棄。劍尖挑過虛假幻象，劍氣掃過四周惡意，在一個矮小的身影作為沒有實體的虛影從他身上穿過后，他記起了魔窟外傀儡講給他的那段故事，心中明白了幻術(shù)的內(nèi)容。
他也誤入過妖怪的幻術(shù)，在幻境中他看見了他的親人，當(dāng)時的無知救了他一命。
可妖怪為什么要這么做？用自己過去的記憶制造幻術(shù)，讓自己看到最為痛苦的事情。為什么呢？紀(jì)元燁不能理解妖怪的做法，他繼續(xù)向前走去。
忽然有什么東西撞在了他身上，他側(cè)過身，看見一個差不多與他同齡的孩子正慌慌張張地朝遠(yuǎn)處跑去。妖怪的幻象中除去和他一樣闖入的傀儡外還有其他實物存在么？他不禁起了疑心，手腕一動揮出手中長劍，竟是要直接刺進(jìn)那虛實不明的孩子的后腦！
劍光殘影，被從天而降的另一人以一柄折扇輕松擋住。
“在下的有緣人可好生殘忍?！鄙蜮暤溃酉蚂`力攻擊后的折扇毫發(fā)無傷，他展開扇子，遮臉輕笑，“幸好在下來得早，再晚來一步，你等就將永遠(yuǎn)被幻象所困，再也離不開了。”
紀(jì)元燁一愣：“前輩，你怎會在……”話音一頓，他想起了其余人來到這里的目的，他們想找到逆銀鎖來對付下界魔物，魔物們又怎可能什么都不做而安心等死。
魔界尊主莫不是也為逆銀鎖而來？
“沒想到我們會這么快再見?！鄙蜮曊凵纫皇?，“在下聽聞人間大肆流傳逆銀鎖之事，所以上來看看。”
果然。紀(jì)元燁皺了皺眉，他沒有和沈鈺爭搶逆銀鎖的自信，而且還有另一人控制著傀儡躲在暗處，所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不想與沈鈺交戰(zhàn)，便宜了其他人。
“唔？”沈鈺似乎又一次看穿了他的想法，發(fā)出了略帶疑惑的聲音后又仰頭笑了起來，“哈哈，難道你認(rèn)為在下來此是為了逆銀鎖么？”他上前一步，“逆銀鎖本來就是在下的東西，在下只是想見見那位發(fā)放謠言的有趣之人罷?！?p> “謠言？”
“是的，謠言?！?p> 魔物沒有特定的克星，普通人類也無法使用逆銀鎖，得到逆銀鎖并不能有利于人類打敗魔物，逆銀鎖也無法讓人成神。
它只是解開血脈封印的一樣道具，被創(chuàng)世神打造出來贈予了學(xué)會為人的沈鈺，本意是用來幫助被銀鎖封印魔界力量變成真正的“人類”的沈鈺，在他終于厭棄人類身份時解開封印，令他變回魔界尊主。
只是創(chuàng)世神被原初之人殺死后無人能將沈鈺的魔界之力封印，沈鈺憎恨人類，銀鎖丟失，逆銀鎖失去了它的價值與意義，被魔尊隨手交給了僅有一面之緣的妖怪。
“謝家的小公子，謝尋?！蹦ё鹩谜凵仍诳諝庵幸稽c，方才跑向遠(yuǎn)方的孩子驀地出現(xiàn)在了紀(jì)元燁面前，“他帶著他父母親人的骨灰來到我面前，痛訴將他們一家滿門殺害的魔界成員和逃至人間的那位背叛者，要在下替他做主，并為魔物的過錯負(fù)責(zé)?！?p> 孩子的臉上還帶著驚慌和恐懼，他的眼里映著血色與火光。紀(jì)元燁透過那對眼睛，看見了五十年前在烈火中毀于一旦的謝家大宅，還看到被困火中走投無路的、穿著妖艷的女子。
那是魔界中人，卻又不屬于魔物。
“是魔修。”紀(jì)元燁脫口道，魔修和魔物不同，與妖怪亦不同。他們是以血證道的修行者，無惡不作，天理難容。
“肩頭火之后數(shù)年，終于又有人間之物不自量力，溜進(jìn)魔界，混入魔物中試圖偷去魔界典籍。”沈鈺認(rèn)同地點點頭，一撩扇子蓋在了謝尋臉上，“她被在下發(fā)覺，為求取一線生機(jī)，偽裝成一副柔弱無害的模樣，企圖藏入人界百姓家中逃過魔界的追捕?！?p> 魔物生命垂危之時本性暴露，謝家人根本不是下界魔物所害，而是死在了那女人手里，魔修女子將所有的過錯推至魔物身上，沈鈺覺得好笑，便大方地攬下了這些罪名，找了個借口，送走了手邊無用還占地方的逆銀鎖。
“因不軌之徒的謠言而受罪身死……”
何等的可笑，又十分有趣。
沈鈺抿嘴笑著，揮了揮手，乖巧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折騰的孩子瞬間消失不見。
他回頭問道：“你也是么？”
“不，前輩。”紀(jì)元燁搖頭，“我受人之托，他以心火相贈，要我助他取得逆銀鎖?！?p> “原來如此。”沈鈺沒有再問下去，好似對這一話題已經(jīng)失去了興趣，“正好，在下又想起了一事需做?！?p> “來?！彼o(jì)元燁招了招手，“在下教你，怎樣破除這種幻術(shù)?！?p> “好?！蓖泼摬坏谩?p> —
兩人走至街道邊一戶人家院門口，沈鈺推門而入，紀(jì)元燁隨后跟上。
“這就是五十年前的謝家大院?！蹦ё鹎穆暤?，“你看，謝尋在那呢?！?p> 方才還驚慌失措的孩子，現(xiàn)在正坐在這家院中拍手嬉笑著，孩子身邊有年輕的侍女為他打著扇，就如傀儡之前說的那樣，從小嬌生慣養(yǎng)，受不得半點委屈。
緊接著場景變換，滿身是傷的女子倒在了謝家門前，被好心的謝家主子收留進(jìn)門。年幼的謝家小公子好奇地跑到“受傷”的逃難者身前，被“逃難者”一個威脅的眼神嚇到后，哭著躲去了侍女后面。
都說心靈純潔的孩子有一雙能看透世間萬物的眼睛，魔修中也有這種說法，更有甚者會強(qiáng)搶幼童、剜出雙眼來為自己所用。那個魔修女子恐怕也有這種打算，只不過謝尋被他的家人保護(hù)得太好，自己又需要一個安歇地，她才遲遲沒有動手，直到沈鈺派出的魔界追兵到。
接著，謝家滅門。
烈火襲卷了整個街道，謝尋被兩個侍女張開雙臂保護(hù)在身下，成為了這場劫難最后的幸存者。
魔界撤兵后，他從廢墟中倉皇逃出，四處流浪無人收留，最后被魔修抓住，嘗遍無盡痛苦后、死不瞑目。
紀(jì)元燁雙手顫抖，他和沈鈺一起跟著謝尋的回憶，在幻境中穿行，看著一個無憂無慮的孩童在一瞬后執(zhí)念纏身、蛻化成妖。
他不是很喜歡出身高貴的孩子，那和他注定是不同也毫無交集的兩路人，所以在聽傀儡說完妖怪過去時，他的內(nèi)心毫無波動，只覺得那是妖怪咎由自取，妖怪所受的苦都是在平衡上天的不公。
他從小失去親人，被周圍所有人嫌惡，走到哪里都會遭人鄙棄，無緣無故被打是家常便飯。
但好歹……“從出生起就在地獄，從未體會過天堂的美好，就不會心生無謂的期待，心中亦不會有落差?！?p> 幻境中執(zhí)念不散甘愿成為怪物的孩子變化成了一道虛影，虛幻的黑影大張著嘴，扯動著周圍靈力朝擅闖幻境的膽大包天的入侵者沖去。他在怨恨，恨站在這里的人為何不來救他，恨站在這里的人為何不出手阻止魔道之人讓他失去一切，虛假的幻影忘記了自己僅是個幻影，他怒吼著，想要以此來質(zhì)問目睹全程的旁觀者的無動于衷。
紀(jì)元燁后退一步，臉色蒼白。他一時無力凝聚靈力，長劍脫手砸落在地，變作點點光輝消失不見。
沈鈺輕嘆一聲，在黑影一掌揮下的同時，抬手舉扇一點，幻象瞬然泯滅。
街道、大宅、魔修、幼童，剎那間化為青煙散去，幻境破除，魔窟宮殿內(nèi)的真實景色在闖入者們眼前顯現(xiàn)。
“謝尋?！彼?。身前是山一般的怪物，也是這座宮殿中唯一的存在，是幻術(shù)空間的創(chuàng)造者，怪物沒有臉，或是說，看不到臉。
“雖然同樣的幻象，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看過一遍。”沈鈺攤開雙手，向前一步。
“曾經(jīng)給出的評價是庸俗無趣，可在下已親身體會過人間冷暖，滅門之痛，在下能夠理解了?！?p> “你……理解我了么？”一聲哀嚎從怪物巨大的身軀響起并傳出，幻術(shù)空間的主人用著僵硬的聲音如是問道。
沈鈺無言，只輕輕頷首。
“……”
山一樣的怪物全身顫抖，隨后開始崩壞，接著破碎。
妖怪自身的心魔幻象被破除，幻境中的怪物自身被消滅，無心的魔物向執(zhí)念的怪物伸出了手，下界邪靈親手助人界妖怪了卻執(zhí)念，妖怪那虛假的生命隨之也走至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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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尸身之上，銀白的鑰匙浮于半空中。
這把沾有年輕修士們鮮血的、逆銀鎖。